江湖外传

听得阁楼里有个女人喊道：“留活口！”内侍停下动作，阁楼的门应声而开。
    我躺在地上断断续续地问：“无瑕吗？”  
  来人听了这句，立刻加快脚步。跟在她身后的内侍提了灯笼。我慢慢看清了眼前人，正是无瑕公主。这是我第一次见她穿女装，头顶上还插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饰物，看着颇具视觉冲击力。  
  “你是明五吗？我看不清你的脸，都是血。” 
  我用尽力气笑了笑，说：“你怎么把自己打扮得像一只孔雀。”    无瑕哼了一声，说：“是你了。普天之下也就你敢拿本公主开玩笑。”接着，她吩咐内侍将我抬到阁楼里去。
第五章 该死！怎么还有一个阴谋 【6】
几名内侍将我安置在一张床上。无瑕命他们端水拿药。一番折腾之后，我被告知身上的血大部分不是自己的，只有背部和小腿两处外伤，已然包扎完毕。我试着运了口气，也没有内伤。但手却抖动得厉害。    
我问无瑕，什么时辰了？ 
   快到酉时了。她忽然抓起我的手，说：“我今日才跟父皇说，我选了你。没想到，你晚上就闯进来了。”
    我像被针刺到了，迅速抽回手说：“我原本是来救你的。”    无瑕惊道：“救我？为什么要救我？”
   看到无瑕的反应，我终于完完全全地说服自己，南宫燕确实是在骗我。脑海中的最后一丝为她开脱的想法，都化为乌有。我对无瑕说：“所以，整件事都是有人在布局。连你选驸马的事，也是这个局的一部分，你还没看出来？”  
  “至少，我的选择是出自真心的。你快走吧，宫里要出大事了。”    “那你怎么办？”我问。  
  无瑕从腰间摸出一柄匕首，说：“万不得已，我只能用这种方式维系尊严。”  
  我嘿嘿一笑，说：“我也有尊严，所以我不走。这样，你维系完尊严之后，也抽空帮我维系一下吧。”说着，我指了指她手中的匕首。   
 就在这时，阁楼的门被劈开了，门板横飞开来。满身血污的风无影站在门外，冷冷地说，你必须得走。房中内侍拔刀相向，我本想建议他们别去送死。话未出口，他们就已经死在了风无影的剑下了。    无瑕双手握紧匕首，面无惧色地起身与风无影对视。风无影开口道：“公主殿下，我不会伤害您。”
    无瑕问道：“是你要弑帝夺位？” 
   风无影说：“不是我——当心身后！”
    他的后半句是说给我听的。同一时间，我感觉身后有道强劲的掌风袭来。我起后脚去迎。一脚踢空，转过身的时候，我只是看见了一道黑影，有如鬼魅。   
 上面！没顾得上仰头，我便向上打出一拳。虽然对击之后胳膊生疼，但好歹打着了。对方闷哼一声，飘落在我身前。 
   又是一个蒙着脸的人。他秉承了千百年来一直在江湖中流行的装束和让人看见就忍不住想抽他一顿的吸引力，此刻，他不是一个人蒙着脸！    盯了我一会儿，他笑意十足地眯起眼，说道：“小子，功夫有长进。”   
 我踉跄几步，眼前的一切事物都跟着发生波动，我险些晕倒在地。并不是因为对方发了什么神奇的武功，也不是因为挨得太近让我闻到了他的口臭。而是这声音太过熟悉，我听了十几年。没错，这个人就是我一直以为已经死了的义父。大夜里，听见一个死人夸奖我功夫有长进，我所给出的反应已经很坚强了。  
  义父除下面巾，笑说：“落花拳的精髓你掌握得很好。” 
   我问：“您不是已经死了吗？”   
 他反问：“我说我死了吗？” 
   “没有。”   
 “你看到我死了吗？” 
   “也没有。”   
 “还有什么问题吗？”  
 “……”   
 风无影在一旁说道：“明敖，你答应过我的事，要作数。”   
 义父说：“那得看这小子怎么说。”他转而对我说，“明五，一颗过了河的小卒，也许可以左右一时的局势，但卒子的下场终归是死。现在，我给你回头的机会。你愿意吗？”  
  我静静地望着义父，大半年来经历的所有事化成影像在我脑海中迅速闪过。我生出一抹冷笑，说道：“假的！名册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岳子轩和曲圣扬根本不是斩龙会。你们才是！你们从一开始就在利用我！”    
“是啊，刚才若不是你和风无影这么玩命，事情真不会很顺利。”义父用手掌支住前额，从指缝中打量我，而另一只手正在悄悄攥紧。    从门外又跑进来四位，看行头应该是助我冲出重围的那些人。我想我已经知道他们的身份了。既然义父没死，我那几个哥哥估计也还健在，活得欢蹦乱跳的。唯一的疑问是二哥，他为何要提早“死”掉。   
 他们除去面巾，跪在义父面前。大哥说：“义父，让他走吧。不管是死是活，他都阻碍不了您的大业。”  
  我知道，在此刻将我贬得越低，我越有可能活下去。这也是为什么乱世出来的英雄，在乱世结束或者即将结束的时候没好下场的原因。如果满大街走的都是英雄，稍有不如意的事，抄家伙反了，那乱世之后就会是另一乱世，如此无限循环下去。几个时辰之前，我正式步入乱世。现在，乱世看样子到头儿了……就没见过来去这么快的乱世。  
  无论如何，我并不希望以能捣多大的乱来考量我的生存价值。义父稍作迟疑，但杀气还在。我将无瑕拉到身后。她很紧张，以至于我得提醒她别拿刀抵着我的后背，搞得像是我被劫持了。如果我今天一定要死，也绝不能死于一个搞笑的意外。 
   义父再度问道：“愿不愿回到我身边？做一个开国的功臣？”    我摇摇头。   
 义父轻轻推出一掌至我面前，并没碰到我，也没有发力的迹象。我却立时觉得双耳齐鸣，两股热流缓缓渗出，骨头似乎随时要爆裂开来。义父使的是修罗手。这是他给我最后的，也是最严重的警告。    我听不到了。可天下间最嘈杂的噪音又好像在我脑中齐声大作。我看到风无影挥动妖魂欲与义父拼命，但随即怔住。他转头向后，我目光相随。   
 七卦先生出现在门口，神色激昂地连说带比画。义父的脸上现出喜色，笑容的幅度越来越大，嘴巴张到极限的时候，我估计他能把自己的拳头塞进去。    当这幕哑剧进行到后半段，南宫燕和上官偌一同进到屋里。义父一挥手，大哥他们便动手来捉无瑕。我试图阻止，但只被推了一下，就跪在地上动弹不得了。 
   除了南宫燕，所有人都离开了。我只能看见她眼中不断涌出泪水，听不到她是泣不成声还是撕心裂肺，所以没有一点儿真实的感觉。她也跪在了地上，动手抹去我耳朵里渗出的鲜血。她放慢嘴形，让我明白了她的话——都过去了。  
  女人……江湖……义父早就告诉过我的，而我先是闯进江湖，又结识了一个更加江湖的女人，还打算领着这个女人行走于江湖并在数年之后携手隐退，共留一段凄美的故事……真是好死不死，我偏要这么死。    
我朝她笑笑，而后用力往她的脸上喷了一口血，再重重地栽倒在她的怀里。
第五章 该死！怎么还有一个阴谋 【7】
义父终归没有取我性命，只让我受了看似极重的内伤。醒来的时候，我看见窗外地平线与云的交际处被旭日染出了一道妖艳的红，像伤口。又是昏迷，又再醒来，又有什么事要发生呢？我离开飘香堂之后，每段故事的结束与开始便都要靠昏迷和清醒来承上启下。唉，希望大家不要觉得这样的桥段过于俗套和缺乏创意，如果这段变成我死了之后又再度复活，恐怕更让人难以接受。   
 南宫燕侧靠在床前，睡得很香。   
 我蹑手蹑脚地翻身下床，没有发出一点儿动静。这么说其实不对，当时我以为自己已经失聪，所以即使我一不留神把床踩塌了，我还是觉得自己没闹出一点儿动静。也好！我一个人成了聋子，天下人便都成了哑巴。   
 “疼啊！”南宫燕一声惨叫后惊醒。  
  我在亲历一场哑巴喊疼之后，差点儿又被吓晕过去。  
  “你能说话？”我问。  
  “废话，我根本就会说话。”她抬起被我踩过的左手，接着说，“我眼看着你跟贼似的四下探视，就不留神点儿脚底下。”  
  “我不是被打聋了吗？” 
   南宫燕说：“他终究是你的义父，又怎么舍得下狠手。他这一掌，了却了和你的情谊，又立下了帝王的威严。”   
“我睡了多久？”   
 “两天两夜。”   
 我问：“你也是斩龙会的？”   
 她说：“我不是。我发觉事情不对的时候，已经阻止不了任何事了，只好顺应，给无瑕公主换一个活命的机会。有件事你还不知道，今天是风无影在迎凤台迎娶公主的日子。”  
  “这不是节外生枝吗？风无影为什么要娶她？” 
   “公主大婚，朝野中具有实权的人物都会聚齐。那时候，所有异己都将被一网打尽！”  
  “无瑕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