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心碧

醒悟过来时，门口便站着那个让我陷入这书山书海的男人。
他手握一本书卷，饶有兴致地看着我。
“叶昭仪，你在这里是收拾书呢，还是让书来收拾你？”
我不好意思地放下书籍，脸微微有些红：“这里的书很多我都没见过，所以看入了神。”
“江妈妈在听雨阁四处找你呢，想是你还没用过午膳？”
我突然发现日已过午了，这时辰应该早就过了午膳时间。
“臣妾马上回听雨阁去！”
“不必了。”他伸出手，拦住我欲离开的脚步，“这时候了还用什么午膳？李海送来了些点心，本预备着午歇后吃的，现你先尝了这个鲜吧。”
“我……臣妾不敢。”
“你的胆子不是一向很大么！吃个点心却又不敢了？”他半是嘲笑地说道。
于是我便默默地坐在楼下的偏房里，吃着冰镇酸梅汤，以及水晶糕、绿豆卷，几乎食不知味。且不说两个侍卫一直守着，就是皇上一直看着我，我也觉得很不自然。
“你也喜欢这点心？这本是曜儿的最爱，他小时候最是调皮，常溜进来要点心吃，最喜欢的就是这水晶糕。”
我听了差点没噎住，突然提到曜儿，害我心都跳快了一拍！
“吃完你先回去吧，晚膳时候再过来，既是封了昭仪，便请曜儿过来正式拜见下。一家人一起吃顿饭。”他说得无比认真，但我觉得那语气里透着的是深深的揶揄。
不过我还是被这“一家人”吓了一跳，但又不好推辞，只能放下筷子，应道：“是。”
回到听雨阁时，江妈妈问我是否已用过午膳，我道在内书房那吃了些点心，不饿了。江妈妈却用稀奇的眼神看着我，似乎我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我便想回房间休息一下，顺便想一想晚上要怎么面对李曜。想到这里我突然觉得有些奇怪，在这宫里，竟然还有一个与皇族毫不相干的人也姓李……
还没等我多想，江妈妈对我道：“娘娘，适才午膳后，甄娘娘差人来找您，似乎是想请您过去。”
我几乎起了身冷汗，差点脱口而出“她来找我干什么”！
 
第二十八章 “家宴”（一）
正了正心神，我转问道：“甄昭仪有什么话留下吗？”
“只说今日不在就算了，明日甄娘娘来听雨阁找您，一块去给太后请安。”
我听了，放下心来，最怕甄颜找我过去，晚上脱不开身，又该如何与她解释？我并不想把我与李曜的“亲密”关系第一个告诉她。
回到自己房间，小莲正在替我更换枕头里的干花瓣，见我回来，忙站起身向我行礼。我赶紧叫她起来，不免失笑道：“怎地近日你的礼仪越发地周正了？”
不料小莲正色道：“江妈妈说，宫中规矩虽多，但只要守得基本的礼仪，便是有错，也不致大错。因而教了小莲好几次，不管在听雨阁还是在外头，要习惯礼仪，不可随意处置，以免给娘娘也惹出麻烦来。”
我想起静琴两个丫头，平日言语很少，但不管何时，都十分守礼，不由有些佩服江妈妈起来。她这哪是训练宫女丫头，倒象是训导大家闺秀来着。
只是我这冒牌的沁雪够惭愧，倒还不如小莲熟知宫中礼仪。看来有空的话，真要向江妈妈请教一番，以免再在太后面前丢人。
不过折腾到现在，确实也有些累了，我把外衣脱去，随意朝床上一歪，懒懒地对小莲说：“我累了，歇一会。晚饭前叫我起来。”说罢，便沉入浅眠之中。
这一觉睡得很不塌实，我又象是在岚州，又象是在宫里，迷迷糊糊的，周围的人也搅在一起，让我不知道身在何处。挣扎了许久，终于从这无尽头的梦里醒了过来，努力将双眼睁开。
映入眼帘的是在床边微倾着腰朝我这里看着的人，没错，正是才分手没多久的皇上。我不由笑了，敢情我竟还是在做梦。这梦倒也有趣，梦里之梦。
皇上却皱起了眉，随即又舒展开来，直接在我床沿坐下，饶有兴致地问我：“在笑什么？”
不对啊！我突然觉得这个场景一点都不象梦，难道，这竟是真的！我已经完全清醒了？我象被冷水浇头似的，猛地坐起身来，揉揉眼睛，再看看，居然真的是皇上，房间的一角还立着那个李大总管呢。
“放心，你已经醒了。不过，你打算让我们父子等你到几时？”皇上虽然是在笑着说，但是语气却没有半点笑意。
抬眼望了望窗外，我的冷汗下来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天居然已经全黑了。小莲为什么没叫我？而且我现在衣衫不整的样子，还蜷缩在床上，若真的要责罚下来，我该算是什么罪？
一念至此，我赶紧手忙脚乱地掀开半盖在身上的薄被，直接跪在床上：“皇上恕罪。”
他瞧都不瞧我一眼，站起身来，边向外走边道：“等你打扮好，也不必过来了，刚传了膳，就摆在听雨阁内。”
我又紧张起来，这竟是要在我“家”里吃饭？却见李总管对我眯着眼笑，待皇上走远，道：“娘娘不必过急，饭菜自有御膳房料理，茶水也有江妈妈操持，娘娘一会只需好好陪皇上和大殿下吃顿家宴即可。老奴不妨碍娘娘，这就告退了。”
李总管也自退出了我的房间，不一会小莲进来了，红肿着眼睛象是哭过似的，见着我，就抱着我的手求我原谅她。
“娘娘，小莲真的不是故意的。刚见着娘娘睡得很香，实在不忍心叫娘娘起来，因想着晚饭过会再吃也行，可是没想到误了大事了！小莲今后再也不敢了。”
我温言安抚她：“不要紧的，小莲，你看皇上也没惩罚我不是？倒是要怪我没和你说清楚。下次我也要好好交代清楚事情。”
小莲又自怨自艾了一番，我边梳妆边安慰她，好歹把她给安抚下来。必是刚才江妈妈也说过她了，所以她才这么后悔。
全部整装完毕，我慢慢下楼去。我在想，曜儿看到我，会不会对我生气，会不会不理我？而那个超然脱俗的皇上，又会用怎样冷漠嘲讽的态度来对待我？
小莲领我到正厅中，桌上已摆了一桌饭菜，厅中侍立的静儿立刻去偏厅告知我已到来了。我惴惴不安地坐着，紧张得心都快跳出来。却只听外头有谈笑的声音越来越近，直到进了门，依然还余音饶耳。我诧异地朝那方向望去，却是我熟之又熟的两个各自丰神俊逸到极点的男人。
他们居然在谈笑。
 
第二十九章 “家宴”（二）
进了门口，两人都停止了谈笑，我本能地站起身来。看了看这对父子，虽是各自的笑意还未从脸上完全褪去，但从他们冰冷的眼睛里，我完全看不出父子之间亲密无间的感情与笑的温情。一个是漆黑如最冷的黑曜石，另一个是冰冷如最远的寒星。
年长的那位虽然是父亲，可是看起来，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却更多地象是男人对男人的关系，而并非是慈爱的长辈与孺慕的孩童。
“曜儿，来见过叶昭仪。今后，你象对你母后一般地孝顺昭仪娘娘才是。”
听到这个男人淡淡地吐出这句话，我莫名地却想发笑。孝顺么？这个男孩子，不久之前，还撒娇地冲我喊着“沁雪姐姐”呢。
神色平静的李曜，突然面向我跪下，行了大礼，同时道：“曜儿拜见昭仪娘娘！”
我被他跪得心头无比酸楚，在弈秋阁和在冷宫时的温馨场景冲上心间，然而从此之后，我与他之间，只有这样叩拜与被叩拜的关系吗？
“大殿下快快请起，不敢当。”我也只能做出一副平静又慈祥的样子，虚虚地去扶他。
他却低着头，不肯起来。
“起来吧曜儿，你也等了多时，想是饿了吧，来，赶紧入席。”皇上亲切地说着。可是我觉得他说话的方式与语气都十分地陌生。
“是。”
我待他们都入席后，也坐了下来。一共三张小几，皇上坐上位，我与李曜分坐侧位。这时我才发现，跟进屋的，除了李总管外，还有个年老的太监，莫不是曜儿曾提起的许爷爷？他们一直在屋子的一角默站着，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丝毫没有理会我们在谈些什么。而我的那些侍女们，此时却都不知去向。
虽然饿了许久，但我们三个似乎都没什么胃口，气氛也尴尬而紧张。屋内安静得连筷子相碰的声音都变得尖锐起来。
终于，打破这个僵局的是那个可以将一切视若不存在的男人。
“曜儿，今日之后，你要多来向昭仪娘娘请安。”
李曜规矩地放下筷子，坐正后道：“是，父皇。不过曜儿身上还有太后娘娘给下的禁足令，曜儿虽有这份孝心，恐怕难以如愿。”说罢，竟有几分伤感。
禁足令？我只觉得恐怖起来，从来没听他说过！但是这伤感究竟有几分真心在里头呢？
“无妨。”正座上的人淡淡道：“你来叶昭仪这里，属人之常情。太后娘娘那里，就由父皇代你去请命罢。”他略带嘲讽地一笑，继续道：“你来时让许公公领你过来，请完安，依旧让许公公带回去。只不许淘气。”
李曜从座上站起，向他的父亲躬身道谢：“多谢父皇。”
这一顿饭，实乃吃得莫名其妙。我只觉得这父子俩全不象我平日认识的两人，而我在其中，却好似若有若无的存在。
好不容易餐毕，曜儿便立刻向我躬身道别：“娘娘，曜儿今日便回去了，明日再来向您请安。”
我瞅着他抿得紧紧的快没有血色的嘴唇，刚想抚慰他几句，身边的男人又发话了：“叶昭仪就没见面礼给曜儿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