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鸿铭传

第52章


讲台上的人头上是红结黑缎瓜皮帽,
一条色彩斑斓的辫子,身上是枣红宁绸的长袍,天青大袖方马褂,座中的学生
们是素朴的一身玄色学生装,又恰是古稀老人正与一群少年嬉戏,只想想就会
令人绝倒,何况还真有其事呢!
学生们看着老师,越看越觉有趣,越觉诙谐百出,滑稽异常,弄到师生融
融,乐以忘倦。当时学生们喜爱拥护,据说当年风头最劲的胡适先生也比不上。
《千字文》下来《三字经》,辜鸿铭告诉学生们,《三字经》的宏大精深。
他说:
“《三字经》一书,里面有许多科学道理,开宗明义便说‘性本善’,有关
人生哲学问题,与法国大儒卢梭的论调相同。什么‘一而十、十而百、百而干、
千而万’是数学,‘日水火,木金土……’是物理学。什么‘三纲五常’又是伦
理学。什么‘天地人,日月星’又是宇宙论、天文学……。而君臣父子的道理
全都是很有教导学生价值的。”
时常教学生们翻译四书五经,认真指导,学生们的英文大有长进。然后,
他让学生们译英文诗,这可有些难了,难在典雅。有一次,他让学生译了一首
英文诗,结果译出的中文歧义百出,令人啼笑皆非,只好自己示范,译出来念
给学生们听——
上马复上马,同我伙伴儿;
男儿重意气,从此赴戎机。
剑柄执在手,别泪不沾衣;
寄语越溪女,喁喁复何为!
请谢彼妹子,艳色非所希,
岂似同里儿,喁喁泣且悲。
名编壮士籍,视死忽如归。
又译德国从军辞日:
击鼓期铛,胡茄悲鸣。
爰整其旅,夫子从征。
英英旗旆.以先启行。
我心踊跃。踊跃我情。
赠我战衣,与马从征,
自出东门,我马骆骤。
遏云其远,与子同行,
爰居爰处,强敌是平。
乐莫乐兮,与子同征。
整个一篇古风韵味,真是难为了他如此要求学生们。
辜鸿铭上课,又是兴之所至,旁征博引,随口而出,洋洋渊深,学生们佩
服得五体投地。有次。他突然对学生们说:
“今天,我教你们洋离骚。”
只见他拿出一本英文诗,原来这洋离骚正是英国大诗人弥尔顿的一首悼亡
诗——Lgcidas,悼念诗人淹死的亡友而作的。这首长诗,学生们从第一页翻开
起,直到这一学期的最后一堂课,仍然翻的是第一页。辜鸿铭在课堂上,却是
节节课都滔滔不绝,慷慨陈辞,不是骂洋人就是骂一班坏了君臣大节、礼仪廉
耻的乱臣贼子。一会又回过头来骂那些自命有大学问的教授诸公,说:
“今日世界所以扰扰不安,非由于军人,乃由于大学教授与衙门吏役。大
学教授是半受教育,而衙门役吏是不受教育的,要治这两种人的病,只有给以
真正教育。
一会儿又回过头来嘲笑所谓民主潮流,说:
“英文democracy(民主),乃是democrazy(民主疯狂)。俄国作家陀斯妥耶
夫斯基乃是Dosto—Whiskey(Dosto 威士忌)。”
信手拈来,随口说出,嘻笑怒骂皆成文章,听得座中的学生们神思荡漾。
倾慕不已,从中学到丰富的学识,机敏的才智,绝妙的联想,听得极为过瘾,
不觉时间飞逝,只知妙趣横生,从未嫌其臭长。
军阀袁世凯复辟,辜鸿铭在北大上课时,就站在讲台上,从第一分钟开骂,
直骂到最后一分钟,骂袁世凯骂到无以复加的程度,这大约也是他上课的奇绝
之处吧!
凡有演讲,他照例是要去的,别人讲外国事情用中文,他呢,讲中国事情
却用英文,滔滔不绝,意兴飞扬。
听过辜鸿铭的课,亲聆教诲的学生都对这位老师印象特深,极为佩服。后
来,他的一位学生著文回忆时,极为慨叹,称:
“辜先生已矣!我们的同学当中,还没有一个能登堂入室,就是在中国再
想找到第二个辜先生,恐怕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呢!待河之清,人寿几何!
“我不只为辜先生一生潦倒哭,也为中国的文学界悲哀。”
辜鸿铭在学校中,常常是独来独往,不太与别人交往。当时北京大学特设
教员休息室,来早了或课讲得累了,他也会到教员休息室坐坐,然后坐上等在
外面的刘二的车回家去也。
就在这休息室短短的时间里,也闹出了不少趣事。当时北京大学聘请来的
外国学者,无不知道他的大名,每次见面,执礼甚恭。但他却毫不客气,见到
英国人;用英语骂英国人,见到德国人;用德语骂德国人,见到法国人,用法
语骂法国人,挨骂的个个心服口服。有一次却来了位新聘的英国教授,此公第
一次跨进教员休息室的门槛,即见到辜鸿铭整个窝在沙发里,头上瓜皮帽,身
上长袍褂油光闪亮,两只衣袖秽迹斑斑,特别是一根五彩斑斓的小辫子,整个
一副土老头模样,猥琐不堪。这位洋先生非常奇怪,怎么会有这样个人物坐在
那里,不理不睬的,便去请教坐在一旁的一位洋教授:
“此人是淮?”
“辜教授!”
那人悄声对他说。这英国教授不以为意,用一副不阴不阳的目光仔细汀量
着这位辜教授,看着有趣,不意笑了笑。辜鸿铭也毫不介意,他见得多了。只
是一看这位新来的陌生洋面孔,便侵吞吞地用一口纯正的英语请教尊姓大名、
教哪一科的。这位英国教授听他张口,便有些吃惊,以为听错了,难道这土老
头儿竟能讲一口如此纯正的英语?不会,绝不会,定是哪一位西方同人在询问
自己。但他举目四望,向自己发问的,除了这土老头儿还会是谁?这会儿正懒
懒地看着他呢!他大吃一惊,急忙回答自己是教文学的。
辜鸿铭听他说是教文学的,马上用拉丁语同他交谈。这英国教授顿时结结
巴巴,语无伦次,看来拉丁语太差,无法应付,一时手足无措。辜鸿铭定定看
了他一会儿,然后说:
“你教西洋文学?不懂拉丁文?”
这两句话一出口,英国教授大窘,恨不得地上有个洞,钻下去算了,赶紧
逃离休息室。以后才弄清楚,原来这位辜教授不是别人,正是名满海外的Ku
Hung-Ming。这个名字对他来说,是太熟悉了,牛津大学等著名学府的课本中就
有此公所著《春秋大义》一书。
教员休息室中的辜鸿铭虽总是那么样静静的坐上一小会儿,翩若惊鸿,但
他那副派头、气度,这一小会儿已经够让人记忆深到了。
民国七年,华方二十五岁的梁漱溟在北大教授中国哲学时,对教员休息室
里的辜鸿铭就有很深的印象。他回忆说:
偶然一天相遇于教员休息室内。此老身量高于我,着旧式衣帽,老气横秋。
彼时我本只二十五,而此老则大约七十上下了。因当时南北争战,祸国祸民,
我写了《吾曹不出奈苍生何》,主张组织国民息兵会的小册子,各处散发,亦散
放一些在教员休息室案上。老先生随手取来大略一看,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
“有心哉!”他既不对我说话,而我少年气傲,亦不向他请教。今日思之,不免
歉然。
辜鸿铭在北京大学,真可谓是卧龙深隐,杜门谢客一般,从不主动访友,
偶露一鳞半爪,亦足以让人深思不已。特别是他的奇言奇行,也许可以算是奇
人群集的北大之首了。在当时北京大学少有的文科教材讨论会上,就有过惊人
言论。
据同在北京大学文科执教的周作人回忆,是这样的——
有一次是北大开文科教授讨论会,讨论功课,各人纷纷发言,蔡元培校长
也站起来准备说话,辜鸿铭一眼看见首先大声说道:
“现在请大家听校长的吩咐!”
这是他原来的语气,他的精神也就充分的表现在里面了。
辜鸿铭当时面对文科教授,作如此惊人之语,其语气,声调,表情无一不
表明他的传统和守旧心态。想必当时说完此话后,此公大为洋洋自得,精气神
十足的模样,仿佛庖丁解牛,牛解完之后,善刀而藏之,为之四顾,为之踌躇
满志。但也可以看出辜鸿铭对蔡元培的钦佩,特别是在五四运动中,更是表露
无遗。
1919 年1 月18 日,第一次世界大战硝烟散尽,战胜的协约国在巴黎凡尔
赛宫正式召开和会。解决善后问题。在和谈桌上,中国无疑是一道精美的大菜,
只是商议如何动用刀和叉了。
早在1917年,西洋人正在战场上拼得你死我活,血肉横飞。西洋人大肆活
动的中国也成了一个拼搏的大舞台,谁都想借这场战争从对手手中捞到在中国
占有的好处,把中国当成一只待宰的肥羊。日本人盯住山东半岛;英国人呢?
要看守好兜里装着的长江流域的利益;法人国对西南早已是心痒难熬,直吞唾
液。唾沫星子已溅到了西南地面;德国人当然还在盘算消化山东半岛,不容日
本人窥视;俄国人已经疲了、困了,但何尝睡着,此时照说已是第一个社会主
义国家了。国家终究是国家。只有美国人迟了一步,席位已经占光,不过他倒
想每个盘子里弄点,利益均沾嘛。
菜板上的中国却正自闹哄哄纷争不已,不管别人的屠刀从哪个部位割下,
大小军阀都想先养肥自己再说。一会儿袁世凯,一会儿黎元洪,一会儿张勋,
乱哄哄你方唱罢他登场,不知道还有国土、国民。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