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鸿铭传

第54章


有一个故事足以说明辜鸿铭在德国的影响之大。有位叫魏嗣銮的中国留学
生到德国留学,遇到一位哲学教授纳尔逊先生。这位教授是教康德哲学的,在
哲学和数学方面很有贡献。纳尔逊约魏嗣銮到家中闲谈,谈话中问起辜鸿铭在
中国的情况,问他读过辜鸿铭的著作没有?魏嗣銮告诉他:
“辜鸿铭这个名字,听说过。但却没有读过他的著作,一般都把他看作顽
固派,青年人是不大理会他的。”
纳尔逊教授大为吃惊,大名鼎鼎的辜鸿铭在中国居然如此潦倒。他说:“辜
鸿铭的著作,我有幸读过几种。我以为他的哲学意义深远,令我佩服。”
说着从书架上取下几本书,正是辜鸿铭的三种德文出版物,一一向魏嗣銮
介绍,诚恳地劝他。有空取来读一读,魏嗣銮也未在意。到书店买了这几种书
后,略一翻看便放在一边。隔了许久,纳尔逊又约他面谈,告诉他:
“我近来在伦敦《泰晤士报》读到辜鸿铭的一篇文章,叙说他在北京的孤
苦,看见许多贫民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一片哀鸿遍野景象,时时想方设法救
济,却又苦于家无余财,政府诸公无办法,也不想办法,精神异常苦闷,痛苦
异常,日日唯祈求快死。我看后,最近想法筹了一小笔款子,想寄给他,但又
怕他不愿接受。我想以他的书籍在德国所得的版费的名义寄给他,你以为他会
不会接受?”
魏君听后大为感动。非常敬佩和赞成他的义举,举笔帮他在信封上写上—
—中国北京辜鸿铭先生
好大的派头,看来在德国人眼中,辜鸿铭已经成了中国北京的象征,神秘
得有几分耀眼的中国文化似乎已经集中在这位东方圣哲身上。辜鸿铭,显然是
求仁得仁,成了中国文化的一张“铁嘴皮”,名扬世界了。
写完之后,纳尔逊先生问魏对辜鸿铭的看法,魏嗣銮告诉他,虽读了一遍
辜鸿铭的作品,但没有什么印象。纳尔逊教授大为失望,对他说:“我读辜鸿铭
的著作,至今已十多次了,多读一次,即更有所得一次。大凡一部书,倘若只
值得读上一次,那它的价值实在值不得一读。我希望你再读之后,见解或有改
变。”
纳尔逊教授言下对辜鸿铭赞誉不已。更有甚者另一位教授规定。如若他的
学生不懂辜鸿铭,那就不准他参加讨论。而且在《怨诉之音》出版后不久,德
国人成立了“辜鸿铭研究会”。作为一名活着的东方人能在自负的西方享有如此
大的声誉,实在是令人吃惊,难怪留学西洋的中国留学生大都听说这位活在中
国的神话人物,回国后为辜鸿铭大鸣不平了。
辜鸿铭在西方世界的影响,恰与他在中国的影响形成鲜明的对照:他批判、
怒斥的西方人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也许他是太了解西方人了,一出招便捅到
西方人的痛处;而他忠心耿耿,一心一意为之呼喊,为之贴金的中国却目之为
怪物,也许他对中国人太不了解了。中国人只是淡淡地寻章摘句,自以为了不
起地说:“咱们祖上就有过了,咱们祖上也阔过一阔的。”其实骨子里是悲哀的。
洋大人们不是很能干么?枪不错,炮不错,花花绿绿的钞票更好,洋人们实在
是太能干了。他们享受的是更圆的月亮,更美的世界。咱们中国已经被剥下了
一切,除了还剩一副骨架,以及附在上面的官僚蛀虫,看来是越能快见成效的
越受欢迎了。到后来十五年就能赶英超美,说说还不牙疼。
同时《东方杂志》上还登载了一篇署名伧父的文章——《迷乱之现代人心》,
文中作者认为民国以来,国是丧失,精神破产,实在是中国对现实纷乱的惶惑,
出路只有一条,保持固有文明并以之为线索,融汇外来文明,一以贯之。在很
大程度上受到西方大战的影响,而得出此种结论。文中也特别引用了辜鸿铭关
于教育的看法。
伧父,杜亚泉笔名。杜亚泉原名炜孙,字秋帆,号亚泉,后以号行,写作
时亦署名伧父,高劳等。浙江上虞人。生于1873 年,光绪十五年中秀才,乡试
落榜后,绝意科举。甲午战后,深受刺激,舍国学而学历算。戊戌变法失败后,
蔡元培南归,资办绍兴中西学堂,他为算学教员。接受新知,自学能力超群。
到光绪十八年时,先后自学物理、化学、动植物、矿物诸学科,而且自学了日
文,借此接受新知识新思想,致力于提倡科学教育事业。
伧父1904 年应邀入商务印书馆编译所任理化部主任。1911 年开始兼任创
刊于1904 年的《东方杂志》,接手后,一改文摘作风,扩大版面,刊载论文、
译文,销量大增。他本人也在上面宣传自己的渐进改革观念,后引来陈独秀的
抨击,1920 年辞去主编兼职,专心理化部主任职,从此封笔。1933 年病逝。
《东方杂志》两篇文章登出后,不想却被新文化运动主帅陈独秀抓住,在
《新青年》上发表的这篇文章中,列出十六条,条分缕析,质问《东方杂志》
记者:
“夫孔子之伦理如何,德国人政体如何,辜鸿铭、康有为、张勋诸人,固
已明白昌言之,《东方》记者亦赞同否?敢问。”
又有大帽子一顶——说他们“谋叛共和国”——直戴过去,颇能诛其心意。
一阵猛烈抨击后,陈独秀提出挑战:
“以上疑问,乞《东方》记者一一赐以详明之解答,慎勿以笼统不中要害
不合逻辑之议论见教,笼统议论,固前此《东方》记者黄远庸君之所痛斥也。”
看陈独秀的语气,大有一种纵枪上马,拍马叫阵。要与人单打独斗的架势。
开始了一场以辜鸿铭为中心的东西方文化大论战。辜鸿铭却不置一辞,站在看
台上。
不久,杜亚泉在《东方杂志》上发表《答(新青年杂志>记者之质问》,就陈
独秀的质问。列举十条,加以反驳,就中西文化中的一系列问题进行评说,强
调借传统伦理精神来抚慰人心,但这大概也只是杜亚泉的一厢情愿。
陈独秀立即加以反驳,1919 年2 月15 日,《新青年》上登出陈独秀文章—
—《再质问(东方杂志)记者》,称:
“记者信仰共和政体之人也.见人有鼓吹君政时代不合共和之旧思想,若
康有为、辜鸿铭等,尝辞而辟之;虑其谬说流行于社会,使我呱呱坠地之共和,
根本动摇也。……《东方》记者……,赐以指教。幸甚,感甚。……盖以《东
方》记者既不认与辜鸿铭为同志。自认非反对立宪共和;倘系由衷之言,他日
不作与此冲突之言论;则记者质问当时之根本疑虑,涣然冰释,欣慰为何如乎?
惟记者愚味,对于《东方》记者之解答,尚有不尽明嘹之处;倘不弃迂笨,对
于下列所言,再赐以答。”
接着对杜亚泉文十条逐一分析反驳,强调乃臣反复强调:“辜鸿铭主张君臣
礼教”,指出强调传统伦理道德,即有主张君权之嫌疑,主张君权者,即反对民
主共和,从而大加批驳。
两个回合下来,五四前夜提倡文学革命和全盘西化而树立起来的激进形象,
陈独秀和他的阵地《新青年》,明显占了讨论的上风。在当时的大中学生中,陈
独秀及《新青年》的评点早已是一种风向标。这种争吵已变成了人生态度的争
吵,是太富于伤害性了。想当年伏尔泰为政府迫害卢梭鸣不平时,大声疾呼:
“我坚决反对他的观点,但我誓死捍卫他说这种话的权利。”
然而毕竟他与卢梭有了令人难以愈合的冲突。此时的杜亚泉本想克服人心
迷乱、重塑传统的价值源头,却成了一腔幻想。对于陈独秀等激进的知识分子
来说。此时正是大力引进西方民主与科学的精神,展开批判传统文化的战斗,
认为“西洋的法子和中国的法子,如像水火冰炭.绝对两样,断断不能相容。”
事情有的结局总令人有些悲观,正如这时一位美国作家所说:
“我们美国人认为,由人民选举的政府意味着自由和公正。这一点未必是
真的。民主给了我们成千上万的首领,而每一个首领都比欧洲一般的一个单独
的君主更为浪费。”
是的,特别是中国这样没有共和主义基础的共和政体最终是难以成功的.当
时握着枪杆子和印把子的北洋诸公就很会利用民意,他们才不吃那一套。最大
的悲哀也许不在予以什么主义。而在于什么佯的方式指挥枪杆子,以什么样的
方式盖印戳子,很多年以后毛泽东就特别强调:党指挥枪。把中国从军阀的泥
淖中拔了出来。
北大学生领袖傅斯年、罗家伦等主办的《新潮》,很快对出版《东方杂志》
的商务印书馆发出指责,说是商务由支持西化向鼓吹国粹的立场倒退。在巨大
的压力下,毕竟杜亚泉显得不合潮流了,商务印书馆的张元济、高梦旦等虽然
与杜亚泉在思想上有诸多共同之处,也不得不考虑顺应潮流,改变《东方杂志》
的形象,故劝杜亚泉保持沉默,以保住他们最大的读者市场。
这场以辜鸿铭为靶子的东西方文化论战,最后草草收场,其间是非恩怨、
种种得失,至今思之.感慨系之。辜鸿铭的尊从古代先贤圣哲,宣扬中国传统
文化,已经到了如痴如醉的程度,甚至有些人不辨精华糟粕,甚至有些逆历史
潮流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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