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朱颜

公子


“今日的杨公子,已非昔日吕下阿蒙。”清明推开雕花窗户,朝对面亮灯的屋子一指,“他在等着先生作隆中对,先生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杜九重的目光飘过竹林,落在那间屋上。清明又坐回原处,抱起琵琶:“先生是卧龙,高丽太小了,怎么够先生翱翔呢。”
    杜九重沉默片刻,推开房门,又回头望她:“姑娘见识不凡,能有你这样的红颜知己,杨公子真是让人艳羡。”
    烛影摇红,嫩凉如水透窗纱。望着这把琵琶,清明垂下眉眼,她于音律,并无天分,但师父总是逼着她学,她都忘记自己的手被丝弦割伤过多少次了。
    拿起拨子,弹出一个温柔的音符,悲戚的曲子从弦间流泻。
    “古曲《恨水》,晚清姑娘果然名不虚传。”
    清明一惊,看到一个穿锦衣的男人走进屋来:“你是谁?”
    “本官的帖子你可曾收到?”男人年纪不大,三十岁左右,五官倒还算俊朗,只是眼角有一丝邪气,清明厌恶地说,“什么帖子,我不知道,请你离开。”
    那男人有了怒意,一把掀开帘幕,抓住清明的手腕:“不过是个舞姬,竟然敢三番四次拒绝本官!”
    “你认错人了,我不是晚清姑娘。”这人看样子是高丽官员,为免泄露身份,她只能强忍着怒火,锦衣男人拿过灯台,映照她的脸,“目如流星、唇如点朱、肤如凝脂,这样难得的美貌,怎么会认错?”
    清明将他推开,后退几步,撞翻了琵琶:“你身为朝廷命官,竟然强迫一个舞姬,若是让人知道,岂不贻笑大方!我劝你还是早点离开,否则闹起来,谁都不好看。”
    锦衣男人愣了一下,清明胸口起伏,转过身去:“你走吧,我不会说出去的。”
    他嘴角一勾:“不会有人知道。”
    一阵晕眩袭来,清明一惊,抬起右手,发现刚才被他抓的地方插着一根银针:“你……”话未说完,身子一软,跌倒在地。锦衣男人冷哼:“本官想要的,从来没有得不到的。”他负手而立,两个侍从跑进来,抬着清明出去,塞进小轿,离开得无声无息。
    小屋之中,点着一盏纸灯,湘妃竹做成的骨,一共四面,蒙了上等的纸,上面绘水墨丹青。灯中散发出柔和的光,两人相对而坐,屋外竹林环绕,夜色静好。
    “先生似乎一点都不吃惊。”杨恪问。
    杜九重淡然地笑:“从襄月城传来的消息,江王要杀逊帝,逊帝出逃,已经在曦国传开了,许多诸侯蠢蠢欲动,谁能得到逊帝,谁就能挟天子以令诸侯。如果逊帝不想成为傀儡,那些总兵总督,都不能够倚靠,除了忠心耿耿的慕容北。但黑甲军早已遭忌,粮草辎重不足,战马也不足,能够帮他的,只有高丽和犬戎。杨公子,我知道,你一定会来。”
    杨恪欣赏地望着他:“先生果然神机妙算。不知先生肯否与我一起为天下苍生尽一分力?”
    杜九重没有回答,只是含笑看着少年的双目,似在窥探他的心。杨恪觉得自己的心思仿佛被他完全看穿,下意识地移开目光:“先生……在看什么?”
    “杨公子。”杜九重的眼眸像是正在冰封的湖水,“我不能答应您。”
    杨恪一怔:“先生认为我不配?我确实失去了江山,但天将降大任于斯人,这些磨难令人清醒,我已不是……”
    “您误会了。”九重公子打断他,“您口口声声说苍生社稷,但我看到的,是一头野兽。”
    少年帝王惊道:“先生这是何意?”
    “陛下,我想辅佐的,是一代明君,而不是一个心怀怨恨、一心复仇,身带血光的暴君。”
    “暴君?”杨恪不敢相信地笑了一声,“我怎么可能是暴君?”
    “灾难确实可以磨砺人心,但一念成佛,一念成魔。”九重公子优雅地转动白箫,站起身来,“陛下,您若能悟透,便是天下苍生之福。”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杨恪心头像是闪过一道霹雳,连杜九重离开都毫无察觉,只是将这句话反复吟诵。
    心怀恨意?一心信任的臣子、妻子,都背叛他、侮辱他,欲置他于死地,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他怎么可能不恨?
    他要夺回原本属于他的一切,不惜一切代价。
    杜九重的话又在他脑中回现,难道这样的心思,会成为阻碍他的绊脚石?
    他摇了摇头,将所有念头都甩出去,长长地叹息。还是去看看清儿怎么样了,真没想到她竟然会弹琵琶,只是听她演奏琵琶的技法,很是耳熟,是从何处学来的呢?不可能是品清,她根本不会弹。
    穿过竹林,推开纸门,屋中空空如也。他吸了口冷气,冲过去拿起断了一根弦的琵琶,清明绝不会不辞而别,难道是有人带走了她?
    墙角红木衣柜的门忽然开了,一个美丽的女人揉着太阳穴,有些恍惚地走出来,看到他之后很惊慌:“你、你是谁?怎么在我的屋里?”
    天气渐凉,草原的风由柔和变为冷冽。薄如蝉翼的帐篷破了一条口子,呼呼地漏着风。清明趴在牧草铺的床上,蓬头垢面,光着上身,背上搭着一块白布,布上渗着斑斑血迹。
    双手冷得入骨,背上却犹如火烧。清明疼得意识模糊,微微喘着气。
    帐篷的门帘被掀开,一个女人走了进来,怀中抱着一床厚棉被,一边咳嗽一边给她盖上。
    “品清姐姐……”
    “没事了,安心睡吧。”钟品清点起火炉,不知从什么地方端来一锅酪浆,在火上煮着,空气中立刻弥漫起一股奶香。
    清明抬起头,柳眉轻皱:“姐姐,这被子和食物,你从何处得来的?”
    火炉中跳动的火焰将钟品清的脸映照出一种深沉的红色,她垂着眼睑,不说话。清明心头生出丝丝凉意:“你去见他了?”
    钟品清依然不说话,只是眼底氤氲着凄凉。
    顾不得背上的伤,清明径直走到她面前,扳过她的身子,赫然看到她脖子上的吻痕和脸颊上被发丝遮住的淤青:“姐姐,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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