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朱颜

南奴


清明手拿长矛,站在孤涂王子的大帐外,今日该她当值,虽然穿了两件袄子,北风还是钻进她的领口和袖口里,刺骨的冷。她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手,朝手心呵气取暖,这样的雪天是逃不了的,没走出十里就会迷路,要回曦国,只能等到开春。
    “喂,南奴。”帐内传来低沉的嗓音,霸气十足,清明深吸了口气:“在。”
    “进来。”
    清明皱眉:“我只是个奴隶,不配进王子的大帐。”
    “进来!”他加重了语气,清明只得挑起帘子进去,年轻的王子披着大狐裘,手中拿了一卷书,正看得认真:“火快熄了,加柴。”
    添了几根木材,炉火烧得旺了些,帐中暖意盈盈,她看了看那本书的青色封皮,是孙子兵法,只是译为了犬戎文字。
    她有些诧异,犬戎人逐水草而居,崇拜野狼,虽有自己的文字,识字的却不多。这些以劫掠征伐为生的人,通常看不起汉人的诗书礼仪,而这位孤涂王子却在看汉人的书籍,真是少见。
    似乎察觉到她在注视自己,孤涂抬起头,清明连忙将目光移开:“火已生好,属下告退。”
    “站住。”孤涂放下书,“你识字?”
    “读过几卷书,认得一些。”
    孤涂沉吟片刻,从桌上拿起另一本,扔给她,是汉文的《墨子》。
    “听说这是你们汉人的圣人写的书,读给我听。”
    “这并非兵法。”
    “让你读就读!”
    清明吸了口气,盯着他刚毅的脸:“墨子乃中原战国时代的先贤,他的学说,主张‘兼爱、非攻’。”
    孤涂听到这四个字,忽然放声大笑起来:“兼爱非攻?这样的胆怯之辈,也配称先贤?”
    “墨子主张非攻,并非不敢上战场,而是不愿意黎民百姓陷入战火之中,何况是不义之战。”清明瞥了一眼几案上所放的一盘水果,全是大曦的产物,“试问王子,您喜欢吃苹果、蜜桃,是愿意用牛羊去换呢,还是愿意用一条手臂去换?”
    孤涂脸色一沉,清明继续说:“您这次攻打月门关,的确夺来了不少财物,但您的军队伤亡惨重,子民死伤无数,值得吗?”
    “当然值得!”孤涂的眸子闪现狼一样的绿光,“这一战,令我赫特部的威名传遍整座草原,连大单于都不得不对我们刮目相看!这是我们一族的荣耀,你这南奴又怎么会明白!”
    “荣耀?”清明想起城中那些死难的百姓,战火滔天下哭泣的孩子,胸中燃烧着愤怒,毫不畏惧地高声道,“原来在王子的眼中,强盗一般的行为,就是荣耀吗?”
    “放肆!”孤涂大怒,冲过来掐住她的脖子,“你敢说我是强盗?”
    清明死死地抓着他的手,呼吸越来越困难,脸色越来越青,却还是挣扎着用嘶哑的嗓音说:“有时候……战争不可避免,但无谓的屠戮与劫掠,除了为自己挣来污名之外,根本毫无意义。”
    孤涂狼一般的眼睛狠狠地瞪着她,直到她的额头暴起青筋,脸色青紫,才终于放开:“滚出去!”
    清明剧烈地咳嗽,脖子上青黑的指印触目惊心。她不敢停留,匆匆出来,好容易挨到换班的时候,回到自己的帐篷,接过文卉递来的热水,一饮而尽。
    文卉担忧地望着她:“这样下去不行啊,你现在可不是一个人。”
    “挨过一天是一天吧。”为了保护文卉,也为了保护自己,她已别无他法。
    就算瞒着又能瞒多久?再过一两个月,肚子就要隆起,到时能骗得了谁?文卉叹了口气,转移话题:“我打听到一些南边的消息。”
    “大曦的局势如何?”
    “曦国之内,谣言四起,人人都在说,失踪的节律皇帝回来了,好几支叛军都宣称自己是节律皇帝的军队。江王爷为了镇压一支江南的叛军,斩杀了五万俘虏,血将淇河的水都染红了。”
    “有没有首阳寨的消息?”
    “山阳镇遭了劫掠,元气大伤,司徒将军只顾得上收拾残局,暂时无法再攻打首阳寨。”
    清明松了口气,看来石龟和摩揭陀的预言已经见效,越多的叛军以杨恪之名起兵,他就越得民心,只是不知道,那真正的节律皇帝现在是否平安。
    天色已晚,大雪纷飞,清明正想躺下歇息,却蓦然发现文卉的手腕上有一道鞭痕:“这是什么?”
    文卉惊慌地抽回手,藏进袖子里:“没什么。”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不必担心,只是几个无赖少年罢了。”文卉用袖子擦了擦泪,文羿被孤涂所杀,她一个弱女子,不仅无法手刃仇人,还要在这里被犬戎人欺负,只觉得万念俱灰。
    清明鼻子一酸,紧紧握住她的手:“文夫人,你放心,我们会回去的,总有一天,我们一定能回到大曦,我们的故土!”
    胡风吹朔雪,这个晚上,似乎特别的冷。
    第二天天明时,清明蓦然听到一声惊呼,连忙坐起身来,手按在身边的牛耳刀上:“发生什么事了?”
    文卉掀开门帘,雪地之上躺在一个男人,看衣着,像是名道士,只是道袍破烂不堪,又像个乞丐,一头长发散乱地铺在白雪之上,有一种近乎妖异的美。
    “清明,快来帮忙,这位道长快不行了。”医者父母心,文卉将他拖进屋,找来所有御寒的棉被和衣物为他盖好,又让清明多添些柴火,将帐篷弄暖一些。
    “文卉,这人来历不明……”
    “我不能见死不救。”文卉为他把脉,神色有所缓和,“幸好并未冻伤,只是饥饿劳累过甚,吃些东西休息一下便好了。”
    饥饿的人不可吃肉食,文卉找出粟米在锅里细细地煮,清明叹息,果然是个好人啊,那些米是她们二人一天的口粮。
    将牛皮水袋灌满了热水,放进被子里为他取暖,这时清明才发现,他的容貌竟如此俊美,面如冠玉、一对剑眉斜飞入鬓,鬓若刀裁、眉如墨画。这样的容颜,也只有江南水乡的细腻柔美才能孕育,只是如此俊朗的曦国人,为何会在赫特部出现,而且还沦落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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