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殷桃在他心中是一朵带刺的玫瑰,爱恨分明,傲然孤绝,闪亮耀眼——
那么,何沁舞便是一朵清雅的百合,她没有殷桃的好强倔强,却有着比玫瑰浅的一阵暗香。
这夜,他睡得极浅。
这夜,他辗转反侧。
她走了。
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一天,不是吗?
本来她就是他人生轨道的一个意外。
没道理这样的意外还能持续一辈子。
她走出他的生命,是必然。
不得不然。
他终于又可以过回属于一个人的清幽生活。
他要的就是不再和任何人有所牵扯。
他要的就是完全的孤独。
他要的就是完全的清静。
但,为什么?
他的心底会有些许不知所措,会有些许空虚。
不要紧的。
他强迫自己入眠。
这,些微的不适要不了多久,就可以调适过来。
深夜的露水,一见阳光,便消散无形。
赫凡难得晚起,他在床上思考这一天该怎么度过。
有何事可做?
无事可做。
人在忙碌时,总想空闲,然而,一旦闲下来,却又感到寂寞,只因为无事可做。
有人在身旁叨扰关心觉得累赘,然而,那人一旦离开,却又感到孤寂,只因为太寂静。
人,有时想想,真是可悲的动物唉,自寻烦恼的典型。
终于翻身起床,赫凡到河边打水洗漱。
烧柴,煲粥,赫凡一个人倒也弄得悠然自得。
青菜粥,很素。
坐在桌边,他才尝了一口便怅然的搁下汤匙。
舔了舔唇腔内淡淡的味道,他总算承认自己的厨艺略逊她一筹。
怎么又想到她?
是相处久了,产生的依赖?
他也会依赖人吗?
他以为是不会的。
他很早以前就已经非常习惯一个人的生活了。
也没什么。
陪伴他的唯有药材。
一直只有药材。
何沁舞说,他只是想让自己心安,所以意气用事断袍立誓再不行医。
转回眸,他拾起汤匙,舀下一口浓粥送入嘴里。
意气用事吗?自暴自弃吗?
或许吧。
他唤做娘亲的女人将剑抵住他的脖子,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他记不清楚了。
似乎很久远了。
他只记得当时,娘亲用非常迷人的声音对他说,“虽然你身上流的是那个卑鄙无耻的人的血,也是我生命中最大的污点。但是,我真的不想亲自杀你……”
他怔怔地看着那把与娘亲的笑容一样明亮耀眼的长剑。
长剑架在他的脖子上,他惊惶,恐惧,恍惚。
她低下身子吻了他的额头,她说,“孩子,不要怪我……既然他知道了,你若不死,他会抛弃我,那个女人会取代我,我所拥有的一切都会消失……所以,为了我……我的孩子……请你死吧……”
他想问那个女人,如果他是她生命中最大的污点,如果她想要他死,那么,她又何苦十月怀胎将他产下?
可是,他流血了,喉咙好痛,说不出话来。
他浑身发颤,往后缩,女人也跟着往前近逼。
他的手往后摸索,正好触到桌上那把他时常玩耍的匕首。
求生的天性让他紧握着那把很短的匕首,刺入了女人的胸口。
娘亲那双妩媚,勾魂,时时刻刻荡漾着光彩的眸子,在闪过震惊,不信的情绪后,再也无法勾摄任何男人的魂魄了。
当鲜血喷洒出来,溅到他脸上的时候,他对自己说,这是一个污浊的世界,这是一个充满罪孽的世界,所有的爱,所有的情感,都是假的……统统都是假的。
他逃了,可是,没有人打算放过他。
他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身上的伤口溃烂发脓,散发出难闻的气味,再加上多日不曾进食,几乎只剩下一口气。
周遭传来异响,越来越近。
他不逃了,他不走了,他不动了。
就这样死了吧。
原来,死亡并不可怕。
他甚至开始……期待它的到来。
他的眼神逐渐涣散,可就在即将陷入昏迷之际,他又竭力撑开沉重欲合的眼皮。
他一定快死了……否则怎会看见天使?!
她越走越近,最后蹲在他面前。
他用晦暗无神的双眸望着她。
她歪着头,睁着亮灿灿的大眼睛望着他。
“那孩子在那里,在那里!”有人这么喊。
“他们要抓你?”她皱眉,“你一定是太饿了,所以,偷了人家的东西吃,对不对?”
他想说话,喉咙却干哑得难以开口。
她二话不说,非常吃力地背起他,“你撑着点,不要睡觉,我带你找个地方躲起来。”
他缓缓闭上眼皮,再也看不清她的容貌。
但是,他知道——
她好美!
她的心……很美。
自跟师父学医开始,他就决心要做到最好,要让所有的人都匍匐在他的脚下。
他日夜不停地研药,他不辞辛劳地钻书。
她懂他,她知他。
他问她,会笑这样的自己吗?会笑他自不量力吗?
她骂他笨蛋。
她指着他的鼻子骂。
她说,讲出来会被别人嘲笑的梦想才有实践的价值啊,否则,那就不是梦想了,而且啊……梦想很大的话,就算跌倒了,姿势也会很豪迈。
他告诉自己……
这辈子,他一定要好好保护她。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他都一定要。
可惜,天不遂人愿。
多少人匍匐在他的脚下,只想他伸出手救他们的至亲或所爱一命。
他以为自己真的已经无所不能,他以为自己可以掌控多少的生死。
而……他却连唯一想保护的人……也救不了……
既然如此,鬼煞算什么?!他拥有这一身世人敬羡的医术又有何用?!
到最后,他还是得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人被死神夺去性命,无能为力!
何沁舞错了。
他为天天立坟却不为她立坟,不是因为一个用形式,一个用心。
而是,他在遵照她最后的请愿。
她说,聃,你带我走,好吗?我不要死在大家的面前,那样……好残忍。
她知他,懂他,正如他知她,懂她。
她选择留下背影。
她是在说,至少留一个希望。
她是在说,让她的生亡成为一个谜。
虽然那谜底,所有人都清楚。
可,只要未见,依然可以期待,期待一个神话的奇迹。
然而,他怎能做到?
其实,不是不懂她的想法。
包括她让他与何沁舞立下白头偕老的誓言,他都能明白她的用心。
她怕他自暴自弃,她怕他意气用事,她怕他日益堕落,这是她的忧惧。
有人可以约束他,有人可以牵制他,有人还需要他,他便不能,也不会这么做,这是她的以为。
何沁舞就是那个人,这也是她的以为。
如果他还在乎她死后是不是能够安息,那么,他一定会遵守在她面前与何沁舞许下的誓言,这还是她的以为。
她以为何沁舞可以给他爱,只要他敞开心,给何沁舞机会,总有一天,他也会爱上何沁舞,两个相爱的人彼此幸福地相偎相守,白头偕老,他会拥有幸福,拥有被爱与爱人的幸福,这是她最好的以为。
这一切,终究,只是,她的以为。
对他而言,她怎样以为皆无妨,只要她能带着笑,只要她能带着满足,只要她能没有遗憾,只要她能没有牵挂,只要是……为了她。
他能为她做的最后的一件事,便是全然接受她所有以为的以为,让她以为自己的以为是真的以为。
风一吹,吹落了思绪。
粥,有些凉了。
以前,他是不喜欢喝粥的。
他不喜欢粥这种粘粘,腻腻的味道。
何沁舞却很喜欢煲各种各样的粥。
喝粥的习惯应该是他躺在床上昏迷的那阵子养成的。
到如今,想戒……却发现已经上了瘾。
对原本讨厌的滋味竟然上瘾了,想来,也真觉得有点可笑。
赫凡的身子突地一僵,他的那双黑眸益发黝黑深邃。
有人在门外!——
“是谁?!”
他将手中的汤匙往大开的门扉外甩去。
“哎哟!——”娇柔软声,“赫凡,你没看到我怎么还能扔得这么准?你是怎么做到的?……”
这声音……
站起身,赫凡双手撑桌,试图让那桌面透骨的冰凉从双手流窜全身,镇静自己过于烫热的心绪。
门外安静了。
赫凡迈着僵硬的步履,慢慢走向门扉,转弯——
两人直立相对,各怀心思。
“你怎么又回来了?”赫凡望着她沉默的面容。
何沁舞咬紧红唇,不知在想什么、打什么主意。
“没有银子上路?”赫凡想到这个可能,他转身进屋。
何沁舞跟着他进了屋。
她的脚才刚踏进屋里,赫凡便把搜罗出来的所有的银票放在她的掌心让她握好。
“你把这些都给了我,你自己呢?”她问。
“我已经不需要它们了。”他定定地瞅着她,“拿着它们,你可以和你的家人一起过好日子了。”
她的眼眸,暖暖热热的,何沁舞快速拭去某种她不愿意让人见到的东西。
跟着是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他有些茫然地看着她。
“呵呵……呵呵……”她得意地又跳又嚷,手舞足蹈起来,“笨蛋,笨蛋,笨蛋!赫凡真是个笨蛋!”
赫凡向何沁舞逼近一步,脸色一沉,不悦道,“有胆你就再得意忘形一点!”
何沁舞无惧他凶狠的目光,还灿烂笑着提醒他,“你还没发现吗?我赢了!”
他说三日内让他笑三次,她做到了。
莫名其妙一次,蝴蝶之绚一次,还有……离别前他叫住她的那一次。
加一加,算一算,总共三次,不多不少。
赫凡愣了愣,随即恼怒地将她扯近,“卑鄙、可恶、狡猾!”
何沁舞不理会那勒住小蛮腰的有力手臂,自顾自地将银票塞进自己的香袋,而后,她又取出那块祖传的梅花绿,“这红绳断了,所以,我才下山去买红绳,并不是一去不回头。”
这刻,她的微笑甜美至极,“夫君,愿赌服输哦。”
夫君?
赫凡的脸一黑,“谁是你的夫君?!别乱叫!”
“当然是你,你就是何沁舞的夫君,别忘了,你可是发过誓要跟我白头偕老的……你知道,这玉佩是我何家的祖传之物,我现在就将它赠予你了,今后,你便是我生命中除铭生外,最最最重要的人。”
她温柔地帮他系上玉佩。
温热的纤纤玉指轻触过他的颈间,竟令他感到一阵颤栗,如被闪电劈中,电流游弋。
她仰着脸,温柔地凝视着他,静静地绽开一朵微笑,“我赢了,以后,你再也没有借口可以甩掉我了。”
许久之后,他恢复说话的能力,“我是一个无趣的人,终有一天,你会发现,跟我相处很无趣,没有人可以忍受一个无趣的人一辈子的。”殷桃就是例子。
“我知道。”她说,“我知道你是一个无趣的人,而且还特别特别地别扭,别扭地扭曲别人的好意,别扭地隐藏自己的好意。”
她的眼瞥向桌上那碗素粥,“你做的?”
他讨厌她说着一个问题又转到另一个问题,“我们在谈未来。”未来是很重要的东西,那可不是吃的东西可以比拟的。
她坐到桌前,开动起来。
他大步走过去,就要发火。
她皱眉,吐舌,伸出小小的手指用推死蟑螂的方式将那碗粥推向桌角,仿佛那是洪水猛兽,“这真是你做的?”好难吃。
他狠狠地瞪她,声音却轻柔,“那是我的,你不会是想我帮你也弄一碗吧?”没门。
何沁舞猛摇头,“不用,不用!我自己去弄就可以了。”昨日,她耗费太多体力,脑力,精力,需要完美的食物来自我补慰。
红绳是借口。
昨夜,她在客栈住了一宿,一直在思索着要不要再回来,一夜未眠,她犹豫了许久。
天一亮,她本来就决定要回江南的,可是,脚却硬生生往这里来。
她说服自己,她一定要回来看看他惊愕的样子,然后大尝特尝胜利的滋味,最后再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可是,人心,无时无刻不在改变着。
他将银票全数塞进她手中的那一刻,她发现自己走不了了,不想走了,她想跟他在一起,就算她从他身上不能获得什么……她也不想走了……
她想在他身边,每日每夜地看着他。
她想……爱他。
她想真诚地,用一颗真心去爱他。
何沁舞站起身,直直地看着眼前略带张狂的俊颜。
“不要这样看我。”
被她的注视惹得极不自在,赫凡的脸一偏。
何沁舞突然张臂环抱住赫凡。
“你……”
来不及阻止,赫凡被她突来的举动给震撼住。
“赫凡……请你尝试接纳我,好吗?”
她的脸蛋抵在他胸前,聆听他的心跳。
他才动了一下,她的双臂却像藤蔓般缠得更紧,她轻轻恳求,“别动,让我再听听你的心跳。”
赫凡静静任她抱着,不自禁张臂回拥她。
或是为她的话语撼动,或是为她身体的温度温暖了他的孤单寂寞。
她的身子好暖,好温暖……
在这一日过去很久很久很久以后,赫凡才发觉,原来,远在他的心爱上她之前,他的身体已经先恋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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