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新娘,两队迎娶花轿。
薛枫坐于远处的高树上,他懒洋洋地摩挲挺鼻目视一切,坐姿很随兴。
他喜欢热闹,但却不喜欢凑热闹。
迎亲的队伍很长,街道两旁更是站满了无数看热闹的百姓。
或许是因为此次成亲的新郎新娘身分尊贵,迎亲的方式也有所不同。
新娘乘坐的是八匹马拉的花车,新郎并没有像寻常百姓那样骑在最前方的马匹上,而是在祈福广场等候。
江南的祈福广场位于城中心。
两位新郎在这里等待各自的新娘,一个将从这里出城往大漠而行,一个则是往诺爵府行进。
似是刻意的炫耀,花车的四面都只用透明薄纱遮掩,风儿一吹,微微飘起的纱帘让观者们更是好奇坐在车内的新娘的面容。
众人难免又是左右探寻,一阵猜测私语。
因为队伍行走得极慢,直走了四个时辰才走到祈福广场。
花车平安停在祈福广场时,两个新郎,身着红包吉服,惬意淡然。
两位侍女撩开车帘,伸手接新娘下车,预领着新娘走向等待的新郎,也领着她们开始各自走向不同的行车装备。
红色绣鞋才踏出花车,一阵箭雨突然密密地飞射过来,数量之多,瞬间即可将人射成蜂窝!
目标直指腰间佩着银线织成饰带的耶律媚容。
一阵内力劲风将温思璇和耶律媚容震入花车。
笃、笃、笃——
花车四周降下钢盾硬皮。
似是早有准备不让她们受伤一般。
两人同样置于坚固的花车内,不在同一密闭空间,却同时做着相同的动作。
她们并未去掀额前遮住面容的珠帘,反而两手握拳,将拳头狠狠地压在心口,屏息着等待打斗结束。
喧嚣声及刀剑的互鸣声,刺耳惊人——
很短的时间,只有很短的时间。
一切便平息了。
花车的钢盾硬皮缓缓往上收缩。
温思璇和耶律媚容非常非常缓慢的拂开额前的珠翠玉帘。
很多、很多死状凄惨的死人,尸体分布极广,广到无法完全收纳于眼底。
温思璇下轿。
耶律媚容下轿。
一抹红影急闪于温思璇身旁。
耿诺用一只手轻轻地覆上温思璇的眼睑,“今日是你我大喜之日,别看,别看这血腥。”
他的另一只手牵起她的左手,“思璇,跟着我走,即可。”
温思璇柔柔地笑了,灿烂得就像是一朵盛夏初绽的缤纷花朵。
“我还能跟着你走吗?还……还可以吗?”在他制造的黑暗中,她问。
“不可以也不行。”霸道,狂妄。
“我爹……我爹他……真的不能活着吗?”并没有抱着希望的问法。
“不能。”斩钉截铁。
“如果我求你呢?”她卑微。
他叹息,“思璇,你冰雪聪明,不难想到,我已经给了最后的机会。今晨,你爹的人在皇城举义,必是不会得逞,我还是留了退路给他,只要他抵死不认即可。如若他不来破坏我们大喜,他都还有生机,可是,他不甘心!他怎么甘心?他还有最后的筹码,耶律媚容。当他用了这最后一个筹码,也是断了自己唯一的生机,我断不会任他妄为!”
“我爹呢?他现在怎么样?”
“他现在很好。”
“那就好。”
她轻轻地挪开他用以遮住她双眼的手掌。
“放了我爹,用我的命来抵偿,好不好?”
她从衣袖抄出了一把匕首,抵在自己的肚腹上。
“思璇?!”他拧起眉,心,脸色顿时变得极其阴沉,“与你解释这么多,你仍要让我为难,仍要逼我?!”
他脸色严峻,直视着她的眸光宛如两把冰凿般的利刃,“你知道我不喜被威胁,特别是不喜你一而再,再而三拿我对你的纵容做赌注!”
他脸上冰冷的神情几乎快要夺去她的呼吸,“你会屈服吗?”利刃更紧地抵入了红袍,割出裂缝。
温思璇眸光沉定地望着自己的男人,看见他的脸色铁青至了极点,她说,“我无论如何都要保住爹,无论他是什么样的人,我都要保护他,就算倾尽性命。诺,原谅我必须以自己的性命要挟!”
耿诺怒睁眼眸,大掌紧握成拳,从齿缝中迸出的每一个字都散发着浓浓的怒气,“你敢!”
“诺,我真的不以为用自己的性命与你对赌会有赢的机会。”温思璇心底疼痛万分,“毕竟,以前我不惜以咱们未出世的孩子作为威胁你的工具就狠狠地败过一次。”
“温思璇!原来你比我料想中的更天真!”他咬牙切齿,“我为什么要在意你的生死?!”
他冰冷的语气之中充满了对温思璇的嘲弄,也挟带着对她的讽刺。
温思璇扔下手中的匕首。
耿诺松了一口气。
温思璇接下来的话却让他瞬间再次冰封,她说,“诺,只要我爹有任何闪失,我立刻就用匕首刺穿肚腹。我说到,做到!”
耿诺直勾勾地瞅进温思璇柔软却万分笃定的美眸深处。
从她坚决的眸色之中,耿诺看得出来她说到做到的决心。
“温思璇,你真狠!”
耿诺勾起一抹冷笑,活了大半辈子,他从未像今日般愤怒过,心里熊熊的怒火几乎烧红了他的双眼。
究竟是谁占了上风尚未明示,一声尖叫打断两人此刻进退不得的僵凝局面。
一柄小巧的桂花刀刃破风而至,“刷”地一声,笔直钉在祈福广场中央的古树,树干上。
飞刀余力未消,插入树干后还抖颤了好一阵,正午的阳光在飞刀半出的身子上折射出刺目的日光,恰巧映射在不远处那张惨白的娇容上。
耶律媚容身子僵直,动也不动,利刃擦过她脸侧时,削下了她左方耳下的一撮秀发,且剑气更是在她雪凝般的秀颊划出一道极深的细痕,血珠凝聚成滴,滑落了下来,沾在她鲜红的衣裳上,立即化开。
耶律媚容此刻的模样我见犹怜,可在场的人——谁都没有心思欣赏。
大批官兵如潮水般,团团将耶律媚容包围住,保护着。
温婉清脆的笑声由远及近。
原本已经放弃希望,一直心不在焉的赫凡因这笑声复苏。
他不让脑子转太多思绪,不去考虑太多感觉,仅只知道,他等的人,终于,出现了。
果然,翩翩纤影直掠而下。
接着,更多的人一个接一个冒出来,擒刀持剑。
赫凡谁也不看,目中无丝毫感情,仅直勾勾看着一袭素衣的何沁舞。
他胸中忽而生出一抹柔软,心里开情花。
百花开不尽,他到这一刻才终于明白,什么是思念。
赫凡与何沁舞对视着,浅淡颜色的瞳眸里映出了她,也映出了她眉间的戾气。
虽然清瘦了些,但神情依旧自信,他飞身立于何沁舞面前,他问,“你上哪了?”
他伸出右手,抚上她的玉颊。
她没有躲闪,“赫凡……”笑容开始在她的唇瓣上成形,由小小的弯月弧度,转变为极大的半圆,“你以为,我喜欢你,你就可以如此伤害我吗?你以为,我喜欢你,你就可以如此对待我的亲人来取悦你爱的女人吗?你以为,我喜欢你,你就可以将我耍得团团转吗?你以为我不会反击吗?你是这么以为的吗?”
“如果你是这么以为的,那么赫凡,你就错了,大错特错了。”温热的气息喷洒在他俊逸的脸上,“因为,我要开始全力反击了。一点一点,一步一步,直至毁了你!毁了这个世界!”也毁了自己。
赫凡看见了何沁舞眸底闪烁着几近恨意的寒冷光芒,心坎儿一凉,虽然心里有着千言万语要对她诉说,终是难开,“你知道你自己说的是什么话吗?”
完全不知所云,她的恨意,他接受得莫名其妙。
官兵从四面八方慢慢地,戒备地收拢圈子,将何沁舞和赫凡包围。
“将乱党全都拿下!不要留一个活口!”
耿诺本就怒气衍生,难以压抑温思璇在他心头放的那把怒火,此刻又生事端,他随即狠声下令。
这话就像是一记重锤般,狠狠地敲到赫凡的头上。
何沁舞不是一个人!
以她身旁之人的装束看来,这是……
曾经围攻过他与耿诺的所谓的谍血盟的衣着装束。
也就是说……
“你跟崔彻焯有联系?!一直就还有联系?!”赫凡清俊的面容染上一层浓重的阴霾,他语气轻柔,眼眸却已结冰,“是不是他在你我之间做了什么事,挑拨离间?!”
“爷……”将领在一旁带领着卫兵们左右为难地看着前方的互动,“这似乎是赫公子的朋友?”
耿诺努力控制心中的起伏,拼命鼓吹自己冷静,他沉声道,“先静观其变。”
红色,到处是红色,血的红色,喜庆的红色。
赫凡并没有等到何沁舞的答案。
迅雷不及掩耳发生的一切,褪去了残留在他俊颜上的最后一许温柔的暖意。
何沁舞往下瞄了眼倒在脚边的耶律媚容,红唇一扯,“我讨厌长得好看的女人,你应该知道,女人都善妒,所以,你说,我应该在她的脸上留下什么痕迹更好呢?”
耶律媚容脸色惨白,疯狂叫喊,“崔彻焯在哪?!”
绣鞋包覆的莲足狠狠地踩住耶律媚容一边的脸颊,耶律媚容脸颊上刚刚被飞刀划下的裂隙像是一株开在雪地里的红艳花蕊,染在一只锦绣的白蝶绣鞋上。
崔彻焯从一开始就没有掩饰过要杀耶律媚容的企图,只是,赫凡万万没有想到何沁舞会倒戈向崔彻焯。
赫凡瞳中凝冰,前所未有的情绪如野火燎原般烧过全身,“何沁舞,崔彻焯究竟对你说了什么?!究竟是用什么来打动你,说服你如此帮他!”
他的嘴张张阖阖,在说什么,她听不见,在她耳中成了无声。
她惊恐地发现,她的耳可以破译任何声音,唯独破译不了他的。
这样也好,听不见他的声音,也好。
因为,她最不能让自己心软。
心软,手,身,脚自然也就跟着软了。
但他脸上忧心的表情还是让她握紧了自己的拳头,害怕一旦放松,她会迫不及待地毁了耶律媚容。
现在,还不行。
还不够痛苦!
何沁舞这样一分神,一柄剑向她袭来也不觉。
赫凡欲出手为她挡去攻击,却有人比他更快了一步。
“你……”何沁舞诧异崔彻焯的出现。
崔彻焯笑对何沁舞,他道,“你真以为我会放任你一个人来冒险?”
一个手势,耶律媚容被紧随于崔彻焯身后的影士带走,无踪迹。
耶律媚容被擒,崔彻焯现身,一旁待命静观的官兵们动起来,一哄而上。
紧接而来的是一团混乱……
一时之间,激烈的砍杀,刀光剑影的闪烁迅如霹雳,传递着血腥的节奏,杀气直上云霄,令人眼花缭乱。
一阵风旋转着吹打祈福广场中央的古树,将那些盈弱花瓣无情地吹落枝头,杀气更是浓郁了。
相较于周围的混乱,赫凡静静伫立于祈福广场中央,一动不动。
一直在一旁看戏的薛枫则是气极败坏。
不过,此刻的他,连气极败坏的时间也没有。
他很忙,很忙,忙得抓狂!
赫凡不顾及自身的性命,对自己死活的结果完全不看在眼底,但他薛枫就是善良,就是担心得不得了啊!
薛枫前后左右忙得焦头烂额,三不五时还得注意赫凡是不是又刻意往敌人最多的方向去送死……
咦?
抵完左边的攻击,回完右边的趁虚而入,审视前方的阴谋诡计,转过头,薛枫突然发现赫凡又不知跑到哪去等着送死了……
神明上苍,老天爷,请帮助他吧!让他能多长出两双手、两颗头,好让他能一心四用!
血,似一朵朵诡异的红花,染红了何沁舞的素衣。
人,一个个死于何沁舞的剑气内力之下,冷眸从头到尾没有改变。
艳红的血渍,从她的手臂开始向下蔓延,再由白色袖口缓缓滴落,何沁舞的神情冰清冷凝,尽管受伤了,却不为所动。
她皓腕轻旋,身快如影,冷锐的剑尖以奇异的角度左右夹刺,数十官兵甚至来不及回剑抵挡,一阵剧痛之后,纷纷倒地,甚至来不及发现思索人生的意义便已经结束了这趟人世旅程。
那一头乌黑长发披泄在身后,那白皙如霜的脸蛋,那见人就杀的冰封般神情,那奋不顾身的悍烈姿态,像是她已毫无顾忌,对人世毫无眷恋,只求能遇上真正的对手,将她置于死地,而她,甚至可能并没有让自己生还的打算。
她杀的人越来越多,冰冷的剑尖染上越来越多的血丝。
一颗头颅滚到她的跟前,失去身躯的头颅,双目瞠张,正视着她。
惊恐,是那颗头颅最后的,一抹表情。
地上染了一层淡淡的红,这,是那颗头颅滚过留下的痕迹。
柔和的风中带着血腥的味道,她喜欢这味道。
只是,她在地狱里翻腾,煎熬,心碎的痛苦!
就算此刻杀了如此多的人也还不够偿补她内心被空洞吞噬的痛苦!
原本冰冷的黑眸蓦然窜过一丝不意察觉的浮动。
血腥味淡去,结束了。
他带走了她,带着她离开了血腥的战场,离开了喜庆的地点。
她没有反抗,任由他带领着,任由他牵引着。
空气中弥漫着清雅的药香,那是他的味道。
枯黄满地,草这种生命力顽强的生物也抵不过季节的变换。
赫凡沉默不语,表情阴沉得惊人,嘴角灰败。
他撕下衣摆的一处红袍,手段沉稳地替她受伤的手腕拭血,再取出随身携带的外伤金创药粉,大量撒在她的伤口上,用以止血,止痛。
整个过程,何沁舞都定定地望着男人的脸庞。
他不看她,只是专注地为她打理伤口。
眉峰一动,下颚绷得死紧,他说,“还有哪里受了伤?”
何沁舞缓缓抬头,脸上只剩下与那身血腥完全不配的,清丽超尘如夏晨朝露的灵秀浅笑。
阴骛的气焰在四周游走着。
她的笑容很孩子,天真无邪,“杀人,看人无助,真的是一件很好玩的事情呢。”
她的这句话似是淬了毒的剑头,深深地,扎进赫凡的心里。
他凝视着她,幽炽的黑瞳,低沉诡异,难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你会这样?这,绝不是我所认识的何沁舞。”
她听不见他的声音,却笑起来。
背对阳光的桂树阴影里,她可以看到他白皙的面容,似玉石一样光洁,唇角依然是那样的坚毅。
桂树,是啊,江南盛产桂树,随处可见。
奇的是,青冥谷里有许多奇珍异草,却偏种不出桂树。
常人汲汲营生,奔波劳碌只为生存,只为活下去。
曾经,她是里面的一份子。
她只愿能够安安稳稳过一生,能够嫁予一个好人家,她想的总是很小。
能人出类拔萃,衣食无忧,生怀绝计,这样的人生,谁不想拥有?
她想,只是就连想,也不敢妄图。
遇见他,遇见另一种人生。
他是赫凡啊,他是鼎鼎大名的鬼煞赫凡啊……
她让自己去想,她让自己妄图,她让自己争取。
争取另一种,她向往,渴慕的非凡人生。
她从她的那条河道流汇进他的那一条。
他们的人生便开始交缠,命运便开始交叠。
他的那条河道明明看不见底,她却觉得悬浮好些年的心,安然,落地。
人呐,终难敌上天一笔。
如桂树只能在江南生长,奇珍异草难寻,却会在青冥谷遍地生长一般。
苍凉沉痛的笑声骤然扯疼了赫凡的心,心里泛起浓浓的不安,他将她的身体轻轻纳入怀中,他柔声低语,“别这样,何沁舞,别这样,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到底……我错过了什么?”
但是,何沁舞僵硬得好像一块石头,即使是如此温柔的风,都不能让她感觉到一丝可以吹至心扉的暖意。
“不准你用这种目光看我!”她狠狠地将他推开,嘶声咆哮着。
他的眼神里混合着无奈与怜惜,还有更多被她忽略掉的情愫……
在能够自如活动的那日,身体上的痛楚折磨渐歇之时,她想过,她的推理在某个环节出了错。
他是何种人,她与他相处甚久,怎会不知?
他虽冷漠,虽冷情,虽冷淡,但却光明磊落,更重要的是,他高傲异常,就算他真的爱上了耶律媚容,他也绝计不会为了取悦耶律媚容而做小人之事。
潜意识里,她知道,自己没有理由将恨意迁至他。
但是,怎么能?怎么才能不将怒意迁至于他?!
她是绝对不会放过耶律媚容的,而她知道,他会保护耶律媚容,他不会让她伤害耶律媚容!无论他是否对耶律媚容有情,他都不会允许她伤害耶律媚容!
更何况他要娶耶律媚容的喜讯闹得满城风雨,他更是不可能让她得逞!
如此,他们必然为敌。
如此,他们必然会撕破脸。
从那一刻起,她便开始暗示自己,连带赫凡一起往骨子里恨!
只有这样,她才能让自己活下去!
没有强烈的恨意,她不可能抵过痛楚,活下来!
何沁舞凄恻地直直瞅着他,“如果你不可能容忍我杀耶律媚容,那就不要再用那种眼神,那种目光看着你的敌人!”动摇她。
她羸弱的身躯笼罩在森冷的戾气中,周身张狂着强烈的疏离气息。
两人相隔不过咫尺,但赫凡却觉得他与何沁舞之间有一条无法跨越的河,在他无所知觉时,便已不断拉开距离。
他再次揽住她的腰,眼中痛色深揪,他轻吻她的耳垂,“沁舞,我们走吧,回青冥谷,不要再管什么耶律媚容,所有事都与我们无关,我们回家,好吗?”
多少次,她唤他回家,他在迷途彷徨等待,浪费多少时日。
他,再不想,浪费任何与她相处的一时,一刻。
他的气息拂在她的耳边,他的热气吐呐让她的指尖微微颤抖。
后来的她回想,如果当时她听得见他的这番话,她会做何反应?
可惜,她听不见。
她的眼瞄到他后颈系结的熟悉红绳。
心口痛得几乎像是被撕裂了,她抬高手,用内力化开绳结,却未曾伤了他一分一毫,可见,她已将晚魔婆婆的武功练就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这么轻的举动,赫凡还是察觉了。
他轻放开她,注意力全放在了她摊开的掌心上。
她说,那是她家祖传的。
她说,那是珍贵的东西。
可是,他看着,看着那块梅花绿在她掌中一点一点,慢慢地,化为粉沫。
他眼底最后一丝光芒也随着粉沫从她手中滑落而一点一点,慢慢地散去,散去……最后只剩下余烬。
她说,“碎了的,灰飞烟灭了的,就补不回来了。”如,她的心。
轻轻的笑从她的唇中溢出,自腰间取下一把精致的玛瑙匕首。
这是崔彻焯赠予她的,他说,这是奇物,削铁如泥。
她温柔地拔出匕首,看它在日光下反射出的夺目光彩。
真是一把利器!
也许——
崔彻焯永远也不会猜到,她会用这把匕首沾上的第一滴血,是谁人的血。
利刃晃过她的颊面,刺目耀眼,她的瞳心不由得缩了缩。
下一瞬,利刃划下,她一时间并不觉痛,只觉左颊温热,不过,温热瞬间转成灼痛。
她的脸,她的血。
匕首银晃晃的刃面上沾染的鲜血从上而下,滑过,滴落在枯黄的草地上。
乌黑的发丝零零落落地笼罩着她苍白的面孔,她脸上的每一个线条,每一个表情,无不摄痛他的心肺,他张口欲言,终是无语,无言。
“赫凡——”她唤他的名,语气中没有半点温度,“从今往后,你我便如这道伤痕,你与我的命运不可能再发生重合。再次相见,不是温热美丽的鲜血由你体内喷洒而出,染红我的衣裳,便是我一动也不动地倒下!”
她的美瞳闪烁着慑人的光芒,仿佛她正在描述的不是血腥,而是一幅美丽又祥和的画面。
赫凡的呼吸变得急促,心律仿佛不受控制地狂乱跳动。
蚀骨的心痛至眸底漫开,那双原本冷然的黑眸,此时变得激狂云天。
他的血液中流动的仿佛不是温热的液体,而是冷冷的冰,冰封住他的所有知觉,却唯独忘了冰封住他血流不止的心。
“很好,何沁舞,记住了,这是你的选择。”
拂袖离去前,他这么说。
奇迹般地,她听见了他的声音。
是否,当时,她知道他的声音一定会摧毁她,所以,她可以听得见所有声音,唯独听不见他的。
是否,此时,她知道她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了,所以,她听不见任何的声音,却唯独听见了他的。
手中的匕首掉进草丛,她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绑着红色布料的手腕,久久,久久。
许是眼睛张开得太久,泪漫过眼眶流了出来,如水晶般的泪珠混合干涸在白皙皮肤上的血渍,似是上好的绸缎。
这是她的选择。
她,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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