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狙击手

第24章


什么中山大道啊,什么夫子庙啊。闹了半天你也没去过呀……”
    说话的是四班的班长吴铁七。
    吴铁七是老兵了,山西临汾人。在连队里,他一人有两绝:手榴弹扔得又准又远,一支竹笛吹得更是漂亮。
    仗着自己是老兵,他平时没事儿的时候就喜欢跟二排长斗斗嘴,找点儿乐子。
    二排长没吭声,闷头狠狠吸了两口烟,然后把烟头往地上一扔:
    “操!这仗打完,只要还活着,说啥也要把城里的窑子都逛了!”
    夜风里,大伙儿先是疲惫地哄笑了一阵,很快又沉默了下来。
    “活着”,这两个字对于每个人来说,已经成了个很奢侈的念头。
    小苏北的声音又响起来了,很轻:
    “班长,你说这南京城,到底能守住吗?”
    萧剑扬心里也是一片茫然。在上海,自己人的部队够多了吧?可最后还是撤了。
    他抱紧步枪,粗声粗气地嘟囔道:
    “管它呢,守一天算一天。”
    小苏北的声音更轻了:
    “那到底能守多久呢?”
    小苏北的这句话,倒是给萧剑扬提了个醒。他这才意识到:没日没夜地打仗,日子过得都糊涂了。
    他想起来,经常在掩蔽所里,看见笔杆儿连长往一个小本子上记东西。有一次,他逮着个机会,问连长那是啥玩意儿。连长说,那叫“日记”。
    日记日记,萧剑扬琢磨,不就是记日子的嘛。可是,自己连个小本子也没有,那日子可怎么记呢?
    突然,他一拍步枪枪身,想起一件东西。
    在他的挎包里,有一条用皮子编成的细绳。那是在上海郊外作战的时候,他私下里编的。
    东北的猎人,骨子里对皮子活儿都有一种亲切感。在狩猎的闲暇时间,他们总爱拾掇一些皮货,消磨时间。
    萧剑扬身上也继承了这种脾性。淞沪战役中,每当收拾战利品的时候,只要看到皮质不错的日本军官皮带,他总会偷偷地打个“埋伏”,自己藏下一两条。
    空闲的时候,他找了块儿废钢,央求辎重营的弟兄帮忙做了把小刀。他把这小刀磨得锋利异常,用它把日本军官的皮带剖开,然后割成细细的长条,再耐心地把这种皮条编成长长的皮绳。
    眼下,他从挎包里取出皮绳。东北的猎人在野外的时候,有种习惯,每过一天,就在一根细绳上系一个疙瘩。他们用这种方法来记日子。
    萧剑扬在心里数了数:从第一天跟日本人接火,到如今,一共过了两天。于是,他小心翼翼地在细细的皮绳上系了两个疙瘩。
    还没等萧剑扬腿上的稻草给捂热了,“开拔”的口令就传下来了。大伙儿扶着墙站起来,继续行军。
    带着一身的寒气,萧剑扬他们走上了一个矮矮的小土岗。队伍停了下来,看样子是到了指定的位置。
    黑暗中,出现了手电棒的光亮。是笔杆儿连长沿着队列过来了。他边走边下着命令:“团长有令,不许休息,连夜挖工事。”
    二
    小土岗上点起了几堆篝火。放出了几个步哨之后,弟兄们以排为单位散开来,动手挖工事。
    萧剑扬挥着工兵铲,准备先为自个儿挖个单兵掩体。在白天的战斗中,这把工兵铲曾经切进过一个日本兵的脖颈,此刻又开始啃起冰冷的土壤。
    刚挖了两铲子,萧剑扬就觉得左肩膀实在不得劲儿。肩头被自己弟兄误砸的那个地方,这会儿又肿又疼。
    他不禁发起愁来,一是眼下可怎么挖工事,二是明天在战斗中可怎么打枪呢。
    黑暗中一瘸一拐地走过来一个人影,是二排长何进财。由于右腿在白刃战中挨了一刺刀,这会儿,他拄着一枝步枪走来走去,督促弟兄们抓紧时间修筑工事。
    何进财先是朝躺在地上的小苏北杵了一枪托。这小子当兵时间太短,白天打仗就累得够戗,更不适应夜间的急行军,到了小土岗根本没顾上挖掩体,倒身就睡。
    “操!你个混球!”二排长骂开了:“天亮了还想不想活了?你现在多挖一锹土,开仗的时候就少掉一块肉!懂不懂?赶紧挖!”
    扭过脸,他瞅见萧剑扬在呆站着,一撇嘴:
    “你个当班长的也偷懒啊?”
    萧剑扬苦着脸,用右手指了指自己的左肩膀:
    “俺这儿挨了一枪托,这会儿吃不住劲儿了。”
    二排长不吭声了。他走上前来,解开萧剑扬的棉军衣,用手在肿起来的肩膀上捏了几下。
    萧剑扬疼得龇了龇牙。
    “亏着穿的是棉衣,骨头没伤着。”
    二排长凑得更近了一些。他让萧剑扬蹲下,然后两只手齐上,在那肩膀上推来揉去。
    萧剑扬疼得直吸凉气。
    忙活了一会儿,二排长腾出手来,从身上的挎包里摸出个小瓷瓶,从里面往手心上倒出一种黑糊糊的膏油,然后把这玩意涂在萧剑扬的伤处,接下来又推拿了好一阵子。
    萧剑扬觉得肩头先是凉丝丝的,很快,有一种热乎乎的感觉散布开来了。原本酸硬的肌肉松快起来,疼痛也减轻许多了。
    “通则不痛,痛则不通。”二排长手在忙着,嘴也不闲着:“给你舒了舒筋,活了活血,没啥大事了。”
    “呵呵,排长,想不到你还有这一手。”等忙完了,萧剑扬一边系着军衣扣子,一边对二排长说。
    “那敢情!”二排长很得意地把两手在胸前搓了搓:“我当兵见过的血,比你这辈子见过的油都多。这点小外伤,嘿……”
    他拄着步枪,继续一瘸一拐地朝前走了。
    黑夜中的小土岗上,响起了二排长哼的小调:
    “王二姐,泪汪汪,手拿着金簪划粉墙……”
    天刚放亮的时候,萧剑扬就被隆隆的炮声给闹醒了。他从挖了一半的掩体里爬起身来,探出头朝四下里张望。
    昨天晚上被二排长那么一顿调理,他的肩膀好受了很多,可还是不能使大劲儿。他身子下面的这个单兵掩体,还是小苏北他们几个帮着挖的,可也只挖了一半——因为到后半夜的时候,大伙儿实在是累坏了,一个个都倒在没完工的阵地里,死活不起来了。
    他跟小苏北挤在一个掩体里,为了取暖。
    这会儿,萧剑扬试着活动活动肩膀——还是疼。他又端过枪来比划了两下,还好,看来据枪、扣扳机应该没问题了。
    把步枪轻轻地放好,萧剑扬打量了一下阵地四周的地形。这儿说是一个土岗,其实比平地也就高出了一丈多。
    土岗的北面和东面是一大片收割后的稻田。在西南方向,有一条大路从土岗旁边通过。清晨的路面上,一对一对的担架兵抬着负伤的弟兄,从前方撤下来,正在往西北方向缓缓地移动。
    从东南方向,传来炮弹密集的爆炸声。在炮火的间歇,又传来一种像刮风似的声音。
    萧剑扬瞅了瞅阵地的前面,一株株的枯草在清晨寒冷的阳光中静立不动——并没有起风。
    他心里明白了,那种像刮风一样的声音,是许多挺机枪一起开火时发出来的。
    “那边的弟兄们可是打得够戗啊……”萧剑扬的心往下沉了沉。
    二排长拄着步枪的身影又在阵地上冒出来了。
    “操!都赶紧爬起来!”他像个对长工无比苛刻的老地主,嘴里骂骂咧咧地:“现在多淌点儿汗,待会儿就少流点儿血!想活命的就好好挖!”
    在他的呵骂声里,阵地上的工事又开始有人忙活起来。
    笔杆儿连长也在土岗上来回巡视。萧剑扬瞅了个空,悄悄凑上去,小声地问:
    “连长,把俺们调到这旮旯是为了啥啊?”
    毕连长扶了扶受伤的右胳膊:
    “少问东问西的。军人以服从为天职,上峰让咱们到哪儿就到哪儿。”
    萧剑扬碰了一鼻子灰,转身想走开。毕连长却又叫住了他:
    “等工事修得差不多了,我会跟你们当班长、排长的讲讲。”
    工事终于马马虎虎地完成了。由于时间紧迫,人手不足,小土岗上的阵地修得很简单,堑壕挖得也不够深,有的部分才到人的腰那儿。
    在小土岗的背面,有两颗瘦弱的冬青树。连里剩下的班排长们,在树边一字列开,等着笔杆儿连长发话。
    “在我们的东南方向,宋墅和下王墅一线,301团和302团的弟兄打得很艰苦。”
    一边说着,笔杆儿连长一边习惯性地把那只粗粗的黑钢笔从上衣口袋里摸出来,攥在手心里:
    “我们305团现在布防的这个地方,叫‘管头’。我们团奉命掩护本师的左翼。”
    他沉重地扫了大伙儿一眼,声音有点低:
    “咱们师正面打得很艰苦。要不了多久,咱们团的这个方向……”
    萧剑扬一边偷偷地把身子斜倚在冬青树浅灰色的树干上,一边眯起眼睛听着连长讲话。从连长的口气里,他觉出来以后的仗大概更恶。
    中午的时候,两个从前面运伤员下来的担架兵,拐到萧剑扬他们连的阵地上讨口水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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