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狙击手

第25章


他们的担架上躺着一个当官的,脑袋被绷带裹得像个血馒头,只有一只眼睛露在外面。
    当这伤员瞅见走过来查问的笔杆儿连长,微微地动了动身子,用很微弱的声音叫了声:“铭成……”
    笔杆儿连长愣了愣,过了好一阵才认出来,大叫了一声:“李大为,是你啊!”
    他赶紧走上前,伏下身子跟伤员交谈起来。
    阵地上的弟兄们不约而同地围了上来。萧剑扬也凑过来想看个究竟。
    “……九个连长死了五个,伤了四个……纪团长也负了重伤……我们连基本都打光了……”担架上的伤员在断断续续地说着。
    说完,他喘了几口气,然后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个打火机,颤巍巍地递给笔杆儿连长:
    “我自己也够戗……留个纪念吧……”
    阵地上一片沉默。不远处的枪炮声清晰入耳。
    笔杆儿连长从头顶摘下钢盔,接过那个打火机,脸色黯然地送走了自己的这位老相识。
    过了会儿,他对身边的几个弟兄简单说了一下。刚才那个负伤的军官,是他在中央军校11期的同班同学。毕业的时候,这位同学被分到了51师301团当少尉连附,负伤的时候已经是代理连长。
    看来301团的伤亡相当惨重啊。
    弟兄们默默地散开了
    过了没多久,日本人的流弹,就开始从305团仓促修建的工事上方飞过了。
    三
    在正式炮击之前,日本人还是照老样子,升起了观测气球。
    萧剑扬左边的单兵掩体里,探出了小苏北的半个脑袋。这个新兵蛋子扬扬手,指了指飘在半空中的那个灰黑色的玩意儿,扭过脸对萧剑扬说:
    “班长,你枪法好,能不能给那东西来一家伙?”
    萧剑扬笑了:
    “那玩意儿又高又远,我这手里的步枪可打不着它。”
    小苏北很是遗憾地咂了咂嘴。
    右边的一个掩体里,萧剑扬班上的另一个弟兄嘟囔了一句:“看样子,也只有飞机能打着它。”
    提到飞机,大伙儿都不吭声了。战壕里沉寂了下来。
    他们上一回见到自己的战机,还是在几天前。
    那天下午,晴朗而寒冷的空中,飞来了四架飞机。
    看样子,两架是鬼子的,两架是自个儿的。它们在半空中捉对厮杀。
    战场上立时一片安静。在地面上对峙的双方,此刻都屏住呼吸瞅着天空。
    战斗机飞快地上下翻飞,机翼上红膏药和青天白日徽都看得很真切。
    萧剑扬瞧着瞧着,觉得眼晕。
    在阵地上连着泡了几天,没好吃没好睡,萧剑扬已经感到有些疲倦。但此刻,他还是努力支着脖子往半云天里瞧,嘴张得合不拢。
    他想起了在淞沪战场的那天,一架中国的飞机从天而降,撞向鬼子的炮兵阵地。
    在他心中,从那时起就留下了深深的印象——开飞机的兄弟,好样的!
    空战在一片寒冷的半空中持续着,基本是一架咬着另一架的尾巴。
    几个圈子兜下来,局面明晰了——三架飞机先后栽了下来,剩下一个有两层翅膀的影子,孤单地飘在空中。
    大伙儿都提了口气,搞不清谁胜谁负。
    最后那架飞机在空中俯下机头,在305团阵地上空盘旋了一圈。
    离得近了,萧剑扬和弟兄们看清了:
    草绿色的机翼下,涂的是青天白日的机徽。
    一片遏止不住的欢叫声,顿时从阵地上升腾而起。弟兄们一边跳着,一边把手边能拿得到东西都往空中扔去:钢盔、步枪、水壶、步兵铲、子弹带……
    有的弟兄撕开了衣襟,用两手疯狂地拍打着胸口,胡乱地喊叫着。
    飞机又低飞了半圈,左机翼摆动了几下,像是在向步兵弟兄们致意。
    然后,它向西北方的天空飞去。
    一个头部负伤的弟兄,一把扯下了头上的绷带,然后高高扬起,不停地挥舞。
    满是血迹的绷带,像条残破的旗帜,在飞机滑过的天幕下无声地飘扬着,直到飞机的影子彻底消失。
    从这天过后,在南京的天空,萧剑扬再也没有看见过自己人的飞机。
    这会儿,萧剑扬收住了回忆,冲两边挥了挥手:
    “赶紧注意隐蔽吧,小鬼子的铁疙瘩马上就要砸过来了。”
    果然没过多久,日本人的炮弹就落在了二连的阵地上。
    萧剑扬抱着步枪,缩在掩体里,心里挺静。对他来讲,对于日本人的炮弹已经很适应了。
    炮击过后,他探出一点头,瞅了瞅小苏北的掩体。那里没啥动静。
    萧剑扬怕他出事,顺着堑壕爬过去一瞧,这小子正两手抱着头,还在那儿哆嗦呢。
    萧剑扬乐了——“老兵怕机枪,新兵怕炮弹”,这话可真对。
    他想起来在淞沪战场的罗店外围自己第一次领教炮击的情形,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那时候自己身边战壕里的弟兄,没几个活到现在。
    “赶紧起来抄家伙,鬼子要上来了!”他推了小苏北一把,然后又爬回到自己的掩体里。
    仗打到下午,要命的问题来了——弹药不足。
    自从淞沪会战以来,在弹药供应方面,弟兄们基本没闹过饥荒。尽管飞机没鬼子多,大炮没鬼子凶,可轻兵器方面,中国人倒不大离。弹药更是比较充足。
    粮钱多了,人就容易养成大手大脚的毛病。在弹药方面也是一样。
    弟兄们不太注意节省弹药。
    不少二四式重机枪开起火来,像泼油一样;轻机枪也不示弱,一有风吹草动就是几个长点放打过去;步枪的弹夹用得飞快,五发一个,一个接一个。
    撤到南京附近,补充的新兵比较多。生蛋子们一听枪响就乱,一见到鬼子的影子就慌,还离着老远就开火,谁也不知道子弹打到哪儿去了。
    几个回合下来,战壕里到处都是黄灿灿的子弹壳。在机枪掩体旁边,黄铜的子弹壳就像秋天树林里的落叶,能埋住人的脚面。
    另一方面,南京外围的战斗打响之后,团里的弹药一直没得到过很好的补充。
    眼跟前,恰恰是快没子弹了。
    二排长眼睛里都是血丝,沙哑地骂着:
    “操!跟你们说了多少次了,要心疼子弹,要像心疼娘们儿一样!
    经过一番仔细地点验,全排每名战士剩下不到四个弹夹、两颗手榴弹。捷克造轻机枪只剩下五个弹匣。
    连里仅剩的一挺二四式重机枪,也只剩了两条子弹带。
    人员方面,何进财这个排只剩下了19个人。
    他下令,每人除了留下两个弹夹,其余的集中到枪法好的几个老兵手里。
    萧剑扬自然是少不了的。
    他把收集来的弹夹整整齐齐排在掩体的崖台上。如今这掩体已经是七歪八斜了。
    然后,他把小苏北叫到自己的掩体里来,拍拍他的肩膀:
    “这枪在你手里,也就是个糟蹋子弹的命。还是让俺使吧。”
    小苏北先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然后很好奇地问:“班长,你一个人怎么能使两支步枪呢?”
    萧剑扬抓过他的步枪,淡淡地说:“待会儿就瞧见了。你也别闲着,仗打起来的时候,帮着俺压子弹。”
    他把小苏北的步枪拿在手中,仔细地抚摩了两遍。
    爱枪的人对枪有种天然的亲切感。萧剑扬仔细检查了一下这把枪的枪身、枪机、枪管、标尺,然后一推枪栓,顶上了一发子弹。
    一边摸着,萧剑扬一边低声地冲着步枪说:“一回生,二回熟。伙计,咱们这就算是认识了。”
    说完,他轻轻地把步枪伸出掩体,枪口指向阵地前的稻田。
    稻田里是一片片收割后留下的稻茬,远远看去,整个田野像一张没有刮干净胡须的脸,皱皱巴巴的。
    不久前,萧剑扬他们连刚刚打退日本人的一次进攻。那片稻田里,躺着好些日本兵的尸首。尸体上的土黄色军装,跟田野的颜色混在一起。远远看去,像是在一张黄褐色的巨脸上,长了一颗颗痤疮。
    在下午的阳光里,田野中有两个小亮点在缓缓地移动。那是两个日本兵。他们趴在稻田里,扬着上半身,以高姿匍匐的姿势,拖着一个受伤的军官,在往自己人那里爬。
    太阳的光线照在他俩的钢盔上,亮闪闪的。
    萧剑扬稳稳地端住小苏北的步枪,瞄了瞄趴在右边的那个小亮点,平静地扣动了扳机。
    没打中。
    子弹从那个鬼子头顶偏左的地方飞过去了。
    对于这打飞的一枪,萧剑扬倒没太在意——本来就是为了试枪嘛。每把枪的脾性都不一样,子弹飞出去的弹着点也会有偏差,一定要试过才知道。
    通过这发子弹,他清楚了,小苏北这支枪的弹着点偏左上。
    稻田中的那俩家伙没把这一枪当回事,以为是流弹呢,接着拖人。
    萧剑扬拉动枪栓,又推上一发子弹。在重新瞄准的时候,他有意识地把瞄准点朝右下方挪了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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