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醉

“我一直在等你，我以为你一定会来，我以为‘夜风’对你很重要，正如对我一样。可是你没有来，骁飞来了，他说你走不开。我很失望，也很愤怒，甚至向骁飞发火。我知道我不该那样。或许‘夜风’真的对你无足轻重，只是赚钱的一个地方，你凭什么一定要来呢，骁飞来也是一样的。”嘴里尝到了咸味，还有些尘粒。
说到这里，洛枫一直没有反应。
“我逼骁飞带我来见你，除了想知道你到底在干什么，为什么没来，还因为我在害怕。以前我可以到‘夜风’找你，在那看到你，即使你出国，几个月不见，我也不会担心，我知道你肯定会回来。突然‘夜风’没了，以后我要去哪找你，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回来？我怕我失去的不止是‘夜风’。”眨了眨眼，瞬间清楚，又瞬间模糊。
“我知道你一直对我有所保留，我认识的你并不是完全的你，今晚我才发现你所保留的是这样一个让我意想不到的身份。我很难将你和黑社会联系起来，我一直在分辨，洛枫到底是谁？是我熟悉的‘夜风’老板，还是陌生的帮派大哥，是我想见的人，还是应该避之不及的人。可是我分辨不出，我的脑子里乱成一团，只希望自己是在做梦。”
任笑迟顿了顿，继续说：“当听见医生说你脱离危险的那一刻，我忽然觉得很安心。你终于没事了，这是比什么都重要的事，也是我来这里最大的目的。我不再试图分辨你是谁，我想通了，不管你是谁，你都是洛枫。你还是你，你并没有变，我也不应该变。”
任笑迟很想笑一下，对孟骁飞笑时，她就在想这些，可是她笑不出来。想他不会变，可他却变了。想对他不变，可刚刚却对他又怒又斥。
“我知道你撵我走必定有理由，你不肯说，我不再问。我只想请你丢开那个理由，收回之前的话。我知道这样很自私，可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我不想失去你，无论如何，我都不想失去你。洛枫，你能答应我吗？”
没有回答，洛枫自始自终都沉默着。没有回头，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表情。
期待在一分一秒中逝去，心也在一分一秒中冷下来。她求不到她想要的，终究还是无法挽回。
擦了擦眼泪，孱弱地笑笑，任笑迟紧了紧身上的衣服，时间到了。
“洛枫，保重。”
第五十二章
“洛枫，保重。”
任笑迟尽量想让这句话听起来如平常一样，可话里的苦涩怎么都隐藏不了。这次是真的要走了。
两条腿如棍子般，又僵又直。刚蹒跚着走了几步，一阵尖锐的机器声突然响了起来，直刺耳膜，提醒她有什么突发情况发生了。
任笑迟赶紧回头，下一秒又惊恐地瞪大眼睛。
洛枫蜷缩着身体，闭着眼，整张脸异常扭曲。再看他的双手，正死死地按着伤口。纱布上有血晕不断蔓延开来。机器屏幕上的数字快速变动着，显示他的生命迹象已经紊乱。
“洛枫！”任笑迟大叫一声，踉跄地冲上去，想碰他，又不敢，怕他会更疼，只焦急地问道：“你怎么样？”
洛枫没法回答她。
任笑迟慌了神。“洛枫！”她带着哭腔喊道，忽然想到什么，忙对着门口嘶叫：“医生！医生！”又对洛枫急道：“别怕，我去叫医生。”
很快，周伯清、向美兰、孟骁飞、孟骁阳、小英等人全都匆匆地跑进来，周伯清的助手也回来了，任笑迟跌跌撞撞地跟在最后。
向美兰见到儿子痛苦的样子，顿时哭了出来。周伯清上前把洛枫扶正，拉开他的手一看，胸口一片殷红。不断渗出的血刺激着每个人的眼球，尖锐的机器声挑战着每个人的神经。
“伤口裂了，要立刻缝合，请大家出去。”周伯清说。
小英搀着向美兰又着急又担心地走了出去。孟骁飞走到任笑迟身边，将她扶了出去。
助手在做手术准备的时候，周伯清拿纸巾替洛枫擦去满头的汗，以及眼睑边的潮湿。
任笑迟一出来就被人用力扇了一巴掌，头歪向一边，脸上瞬间发烫。如果不是有孟骁飞，她可能会因为没有力气支撑而摔倒在地。
“太太。”孟骁飞叫了一声，话里隐含不满。
“都是你！”并没有注意到孟骁飞的口气，向美兰的目标是他扶着的人，声音不大，但其中的怒火表露无疑。“都是你，小枫才这样！”
小英惊讶极了。从没见太太打过人，她对别人一向和蔼，就算犯了错也不会计较。但是刚刚的一巴掌，她分明是用尽全力打上去的，那一声脆响就跟打在自己脸上似的。再看看被打的人。虽然脸上有灰，但仍看得出她半边脸红了起来，而另一半脸是苍白的。如果没猜错的话，她脸上那两道很明显的痕迹应该是泪痕，因为有灰，所以有泪流下来的时候，痕迹会分外清楚。面对太太的指责，她一点反应都没有，只垂眼看着地上。看她的样子有点可怜，但一想到里面的人，女孩的心里冒出了两个字：活该。
其实也难怪小英会这么想，向美兰会这么愤怒。本以为洛枫脱离危险，她们心头的大石就放下了，接下来，只要他静心调养，身体就会康复。向美兰甚至还有些欣慰，因为这样一来她就能陪着儿子，好好照顾他，母子俩在一起的时间会多出来，她再也不用在路上苦等他的出现。女孩的心里也有期待，以后就能经常看见心上的人了。
可是现在洛枫又处于危险之中，向美兰怎能不急，一急怎能不对那个罪魁祸首泄愤。本来这个女人要进去时她就想阻止，只是周医生说没事，孟骁阳也没说什么，她就没多过问。但不知这个女人跟儿子说了什么话，对他做了什么事，害得他变成那样。他一变成那样，小英怎能不认为这个女人被打得活该。
“出去！于园不欢迎你！”向美兰下了逐客令。见她没有反应，又对孟骁飞吩咐道：“带她走！”
孟骁飞扶稳了任笑迟，隔着外套，他都能感觉到她身上的冰凉。
“太太。”孟骁飞叫了一声，表露出拒绝之意。
“孟骁飞，带她走！”这句话可以看成是一道命令。到底是跟了于德山那么多年的女人，到底是于园的女主人，到了某个时候，向美兰还是会拿出自己的权威。
孟骁飞并不畏惧向美兰的权威，却也无意冒犯她，只是以沉默表示不接受这个命令。
“孟骁阳，带她走！”一个不成，向美兰向另一个命令道。
孟骁阳也没有应声。他哥跟了洛枫这么多年，做事一向有分寸。他跟着他哥。
向美兰气得全身发抖，却也拿他们没办法，只得抓着小英的手说：“小英，你带她走。”
“太太……”
“带她走！”
“太太……”小英急地快要哭出来了。周围这些人不做的事，她怎么敢做，不是跟他们作对吗。
就在主仆二人要求与为难时，一道声音插了进来，不大，但她们都听见了。
“我可以走。”
向美兰和小英看过去，只见那个女人抬起头，又脏又红又肿的脸上异常平静。
向美兰突然语塞。对方答应了，她反倒不知道要说什么。
“我可以走，太太，”任笑迟缓缓地说，每一个字都得费去她不少力气，“等医生出来，知道他平安无事我就走。请允许我再留一会，好吗？”
她的样子、她的话让向美兰莫名心软了。激动平复大半，对她的怒气也发不出来了，甚至还有些后悔刚才打了她。想了想，向美兰答应了，又补充一句：“你不能再见他。”
任笑迟往紧闭的门看了一眼，说道：“我知道，谢谢。”
不知等了多长时间，一个小时还是两个小时，没有人去算过，只觉得每一秒都那么漫长，每一秒都那么难熬。在别人感叹光阴似箭的时候，这里的人却觉得时间过得太慢，慢到心焦、慌张都被无限放大。等到病房门又被打开时，所有人都觉得这声音是慢到尽头的一个分界岭。
周伯清出来，向美兰、孟骁飞等人立刻围上去询问洛枫的情况。周伯清显得有些疲惫，这次的缝合手术比之前那个要难做，不是技术上的原因，而是跟病人的状态有关。
“洛先生的病情已经稳定了。”略显沙哑的声音一直带给人安抚。
向美兰再次喜极而泣，连声道谢，忙又急着进去看儿子。
孟骁飞没有问什么，只是看着站在墙边的任笑迟，听她说：“骁飞，我该回去了。”
没有去看到底是几点钟，只有天边朦胧的光亮提示她已是凌晨了。三点、四点还是五点，对她来说没有任何区别，暖还是凉、混沌还是清醒，对她来说都没有任何区别。从小区门口到自己那栋楼的路程不算远，好几次她都以为自己会跌倒，但终究一路摇晃着走了下去。腿好像麻了，因为没了知觉，又好像没麻，因为还能走。
“笑笑！”
由远及近的声音听来很是耳熟，任笑迟停下脚步，木愣地看着那个向自己跑过来的人，下一秒她就被这人紧紧抱住了，同时又有几个人向她跑来。
“你去哪了？”这句问得又急又重，却没有丝毫责怪之意，只有浓浓的担心。“到处找不到你，电话也打不通，我们都急死了。”
任笑迟想不到要说什么，只是任对方抱着。这样也好，她撤了力气，借着对方的力勉强站着。
另外几个人也到了她的身边。
“笑笑，你回来就好了。”借着路灯，她看见了这人脸上纯真的笑容。
“笑笑，你有没有受伤，快让我看看。”这人说得急切，在她听来却是那么暖和，比身上的衣服还暖和。
“老婆，你快放开笑迟，看她脸涨得，你抱太紧了。”一人像是在提醒谁。
身上这人赶紧放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