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少年都会远去

  但是不能阻止自己不要看。她知道自己日渐麻木，需要一些痛感来维持自己继续咬牙坚持下去。
  看得多了，她喜欢上一个作者的小说，安静的文字，多是骨节啪啪作响的少年成长，阅读的人一贯很少，作者因此写得有一搭无一搭。并不完美的文字，然而相当恳切。
  恳切。就是这个词。常常看着看着，握住鼠标的手就顿在那里。七七很想对作者说点什么，比如，我很喜欢你的文字，你究竟经历过一些什么，何以写得这样让我感慨击心？又或者，她想问，你有联系方式吗，你愿意听我说话吗。最终，她却只简短地留言说，有人来过，看到了，懂得。
  她以为这些绿色背景下的字，来自于她的心底。
  下班了，她关掉电脑，走出办公室，天已经黑了下来，晚风呜咽，很冷。她摁了电梯，向下，想到楼底的西饼屋喝杯热奶茶，再吃块蛋糕，走路去医院探望华北。
  下午她根据在网上查阅的资料，给国内一位享有盛誉的专家打了电话，对方仔细询问了华北的情况后语气保守，宣称病人如果能够苏醒，将是医学界的一大奇迹。
  什么叫奇迹。奇迹就是不可能发生而发生了的事情。七七挂掉电话，茫然四顾，她不知道命运怎么样坏，这样黑下去，似乎有一黑到底的架势，不给她一点点可以看到的蒙蒙光线。她很难过，很想哭。很想，很想蹲下身去，对着这渐渐深浓的暮色，目中无人地号啕一场。
  她真的撑不下去了，这么久了，脑袋里有一根弦绷得紧紧的，无可碰触，一用力，就有断掉的可能。如果此刻倪险岸在身旁，她会哭出声的，她一定会。可这段时间他又去外地出差了，她找不到他，只能承受，再承受。
  郑子杰忽然出现，拦在她面前："沈七七！"
  七七没心思理会他："哦。"
  他笑容满面，拍拍摩托车："我送你回家？"
  "我不回家。"七七兀自向前走去。
  "那我陪你走走？"郑子杰笑了，牙齿在灯光下很晶莹，赶紧将摩托车停好，大步跟上前。
  "你似乎很不开心，也许你需要倾诉。"
  倾诉？七七摇摇头。事已至此，还能说什么呢。她没有力气也没有耐心话说从头。就算说了，他能明白吗。他是这样明亮的人，肯定接受不了如许黑暗。
  见她不说话，郑子杰也沉默了。身边的女子真年轻，为什么黑眼圈如此明显？她早晨偶尔会迟到，背一只很大的包，手里捧一盒牛奶，从来不刻意打扮自己，依然美得让人无法呼吸。
  更可贵的是她好象从来不知道自己有多美，那么散淡的样子，不参与任何关于化妆品、衣服、美容瘦身等话题。
  他借故到她办公室去，每次她都没有留意到他，总是瑟缩着肩膀抱着双臂站在窗边，像极了受伤的小动物。可她的眼睛看人时，却没有一丝的惊惶和惧意，更多的是茫然--她是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还是，她想要的得不到？
  路过一家店，郑子杰说："你等等我。"
  七七充耳不闻，继续前行。冬天到了吧，这么冷。一阵风吹过来，她打了个冷颤，真冷。冷极了。好象体内的温度正在变冷，冷到冰点，凝固，随时可能崩溃。
  她想要的这么少，可是世间的风好大。
  雨就这么下了起来，非常非常冷的雨，七七伸手一接，呀，竟然下了雪呢，纷纷扬扬地洒落，洒落。行人们都欢呼："下雪啦，下雪啦！"
  情侣们开心起来，在雨夹雪的天气里奔跑着，追逐着，笑闹着。
  云城很少下雪的，不过是一点儿雪花，都会让人觉得惊喜。七七木讷地看着人群，想念新疆。
  新疆......新疆的雪，又是什么样的呢。它的冬天漫长，黄昏的时候，天黑得极早，天空是纯净的蓝，雪白得剔透，广阔的林海成了雪原，人们在小木屋里生火、取暖、煮热气腾腾的食物。
  华北，跟我回新疆。新疆。新疆。
  身后传来郑子杰的脚步声，他追上来，将一杯珍珠奶茶和一支吸管往她手里一递："给！"
  她看了他一眼，接过来。就算长得有几分相似，他和倪险岸并不同，虽然他猜出她想喝点热的，而倪险岸，不仅买来了，还会替她将吸管插好，华北自然也会。
  郑子杰，还是粗心了些。七七暗笑自己，何以会将他拿来和他们比较？是太寂寞了吗，寂寞到身边空无一人，就能让封锁的心悄悄地裂开一道缝？
  还是，人和人之间真的需要缘分？或者说，正是她最脆弱的时候，而他适时出现，一点点温情就足以打动她了？
  她不知道。她以为自己习惯了孤单，在任何时候都能挺下来呢，因此她朝他笑了。他握住她的左手，声音沙哑，语气焦灼，他说："沈七七，给我一个机会好吗？"
  她没有抽开手。她当然明白自己不爱他，一点点都不。可是她贪恋人的热度，在这个满目萧瑟的夜。当华北依然人事不晓地躺在病床，当倪险岸远在千里之外。
  她什么都不要想了，只想这么走一段，走一段，任身边的男人牵着手，触到温暖的人间烟火，一点点家常的温热。
  路过广场，听到龙九熟悉的声音响起。七七一惊，抬头看到大屏幕上正是一档综艺节目，关于沈龙九的一小条新闻，说是歌坛新秀的单曲大碟《迷》即将推出，并透露她有望进军影坛，实现双栖。
  龙九出现在屏幕上，巧笑嫣然，只有一句话的镜头："相信我，我值得你们喜欢。"
  她刚出道，尚只有这么短短的宣传时间，七七看着妹妹那张充满自信的脸，受到感染，笑了。
  郑子杰不解，侧过头问："你喜欢这个小姑娘？"
  "是啊。我妹妹。"
  郑子杰咦了一声："没看清楚，一晃而过了。"
  "下次你再在电视上看到她，也许就该是个人专访了。我知道她会红的。"七七很为妹妹骄傲。龙九，是那么热爱生活的孩子啊，心中永远充满希望："姐姐，你要对我有信心，我会很受欢迎的，将来，我要开演唱会，要拍电影，要红到可以由我来挑演员陪我演对手戏的地步！"
  说这话时倪险岸也在，饶有兴趣地问："那么，你想选谁当男主角呢？"
  龙九理直气壮地对准倪险岸就是当胸一拳："我的男主角，舍你其谁！"
  倪险岸夸张地摊手："我？我演技不好。导演会看不上我的。"
  龙九白了他一眼："你的样子，当个偶像派好了，像我这样......嘻嘻，才能做实力派！"
  倪险岸作无可奈何状，看着笑逐言开的龙九，说："那好啊，小龙，你以后要捧我当明星啊，我要红成当年的王杰那样子！"
  说到王杰，龙九认真起来："你知道吗倪险岸，如果有一天，我能见到王杰，我会对他说，我喜欢他，非常非常。"她的声音渐渐地低了下去，"我要告诉他，当他最红的时候，我尚未出生，错过了仰望他的机会，而后来，我认识了一个人，身上有他那样的味道，为了那人，我开始收集他的资料，他的旧闻，他的歌。爱屋及乌，就是这个意思吧。我要告诉他，当年他有多红，我就有多么喜欢那人。"
  一席话让七七唏嘘不已。她知道龙九喜欢倪险岸，但是没想到会有这样喜欢。龙九的心意，让她有点惧意。太可怕了，这小姑娘的爱恨，浓烈至此，注定会有受伤的机会。好在她年轻，有很多认识年轻漂亮的小男孩的机会，过一阵，就淡了吧。
  但是真的会这样吗。七七甚至曾经无意撞见龙九在书房里对着妈妈的相册泪流满面，这个小丫头看似跋扈，内心也有不为人知的忧伤，可她根本不知该如何去安慰。感情之事，只有自救方能摆脱，七七自问做不到，己所不欲，岂能施加他人。
  倪险岸也怔住了，隔片刻才说："如果你看到了王杰，记得要把我带过去，看看是不是真有那么像。"
  龙九到底是个孩子，马上被吸引过去了，上上下下打量着倪险岸："神态像，五官其实不大像，而且，你比他高很多的，综合打分吧，还算比较成功的模仿秀的。到时候我怂恿他拍电影，你就演他的年轻时代！"她手一挥，颇有气势的模样，"行，就这么定了！"
  大家都笑了。
  27
  倪险岸出差回来，发现七七和郑子杰同出同进，俨然情侣。他把七七拉到一边："开始交往了？"
  "是。"
  "你一个人太冷，有个人在身边，也好吧。"倪险岸问，"他知道华北吗？"
  "我没有告诉他。"
  倪险岸拍拍七七："我希望他能让你开心。"
  郑子杰急匆匆地跑进来，看到倪险岸和七七，愣了一下，才道："下班了吧，七七，我们去吃饭。"
  倪险岸向他伸出手，郑子杰只冷淡地点头："我知道你是总经理助理。"不肯和他握手，把头转向七七，"走吧。"
  七七看着倪险岸。倪险岸笑笑："我还有点事，先走。"
  郑子杰狐疑地看着他的背影，问七七："你们很熟？"
  "是啊。"
  "那他也不应该和你这么亲密。"
  "他是我的朋友。"
  "可我是你的男朋友。"
  七七不理会他。
  吃饭的时候，郑子杰点了爆炒猪肝、蒜苗肉丝之类的，眉开眼笑地说："七七，你要加强营养，多吃些！"
  七七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