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少年都会远去

第32章


郑子杰点菜从不征求她的意见,全凭自己的口味来,并想当然认为七七也会喜欢。
  华北多么不一样,倪险岸多么不一样,他们会握着菜单和她商量,这个好不好,那个呢,要不要试试,哦,排骨藕汤怎么样?
  他们让她喝各种汤,骨头汤、鸡汤、青菜蛋花汤、鱼汤......看着她喝下去,会感觉欣慰。
  郑子杰不。七七知道不应该比较,可她忍不住。她看着他想,真无趣,无趣极了,原来就连将就,都是这样不容易。
  她以为自己可以做到的呢。
  她以为可以两眼一闭,就这么过日子呢。原来她还是哄不了自己。
  郑子杰嘀咕:"以后少和倪险岸来往,我听说此人有犯罪前科。"
  "哦。"
  "你看看他那眼神,唉!你怎么会和这样的人认识?"
  七七说:"哦。"她很想说,我还认识更多三教九流呢。
  "虽然他是总裁面前的红人,可我也不需要讨好他!"郑子杰说,"我相信靠我自己的能力肯定会比他更成功!"
  七七站起身:"吃好了,我走了。"
  "我送你?"
  "不了。"
  郑子杰疑惑地问:"怎么你每天晚上八点就得走?家里管得严?"
  "是啊。"
  七七和郑子杰道别后,径直去了医院。华北仍是老样子,躺在那里,平静呼吸。哦不,他的呼吸已是接上呼吸机的,面罩下面的他沉睡如婴。
  他什么时候会醒来?七七蹲下身,望向这汹涌人世的唯一的......无言以对。
  她病了,想念爸爸,呆坐在床边,凝视着一个方向,华北出去买荞麦面,煮好,加上盐,给她端来,她看着他,坚持不吃。
  华北放下碗,靠近她。
  "小龅牙,吃一口。不要这样了我求求你。"他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亲吻额头,渐渐用力,这可怜的孩子,怎么会这样难过,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七七,如果你想念新疆,我们就回去自首好不好?好不好。"
  "如果他们要判你死刑怎么办?"
  "我不怕死。"
  "我说是你我合谋,共同杀了爸爸。我们一起。"
  "不,七七,我不要你死。"
  "你死了,我还能活吗。"
  华北,你死了,我还能活吗。夜色深黑,一盏一盏灯亮着,透过玻璃窗,它们像一只只悲伤的眼睛。
  它们在看什么呢,它们要说什么呢。
  华北,你知道吗,最近我和一个人走得很近,不,不是倪险岸。我也不知道为何会答应和他交往。
  但是我已经后悔。
  华北,原谅我。
  华北,我从来不曾后悔,关于和你在一起的那些光阴。
  云城的这个冬天罕见的寒冷,已经落了第三场小雪,秦中岳每次看到七七,都不忘记提醒她多穿些,知道她一向节约,干脆让人买了羽绒服送给她,看到她穿上,才点点头。哦,他那样和蔼。百忙之中仍记挂着这个被他称为大女儿的其实并无血缘关系的姑娘。
  七七走在雪地里,摊开手,任雪花在掌心停留数秒,倏然化掉。记忆中曾在下雨天赤脚淌过哗哗积水的两个小小少年,他们遗失在哪里?为什么成长如此迅疾,如此尖锐,让人这样,这样,这样的,艰难。
  生活怎么就艰难成这个样子?她不过只能在幻想和回忆之间以浮躁焦灼的姿态,向死而生。
  她又出现在红都夜总会里,最近气温降得很厉害,客人不是很多,尽管如此,还是得坚持下去。
  次日上班,七七一脸疲惫,被郑子杰看到,问:"你失眠吗,怎么精神一向这样差?哦,对了,医生怎么说?"
  七七奇怪:"咦,你怎么知道我去过医院?"
  郑子杰的话收不回来,只好讪笑:"我......我猜你大约看过医生。"
  七七明白了,郑子杰尾随过她,知道她去了医院。他居然跟踪她?念及这一层,她冷笑了,不过如此,他不过如此。
  下班了,郑子杰看到七七的电脑还开着,凑过去一看:"咳,你们小女孩就喜欢看些言情小说!"他自己动手,开了一个网页,鼠标刷刷地直往下拖,找到一首歌,飞快地下载,把耳塞往七七手里一递:"听听!这歌多好听啊,就是我想对你说的!"
  正听到的那句是"不羡鸳鸯不羡仙",七七觉得不对,朝郑子杰看看。他赶快拿了另一只耳塞听,笑了:"从头再来听!"
  原来那歌词是这样的:如有你相伴,不羡鸳鸯不羡仙。他说:"这是个游戏歌曲,很好听吧?是我最想对你说的!"
  有同事吃吃笑,打趣道:"两小口在说什么哪?"
  郑子杰哈哈笑,大声地念了出来:"这就是我对沈七七的表白!"
  几个年轻的同事鼓起掌,有女孩走过来对七七说:"哗,你真幸福啊!"
  小伙子们拍拍郑子杰:"你可得请客!"
  "嘿嘿,好说,好说。"
  人渐渐散去,七七很生气:"何必弄得这么张扬?"
  "怎么?你不喜欢?爱情就应该理直气壮地拿出来告诉大家,我觉得这没什么丢人的,你怎么那么小心?"郑子杰神采飞扬,"我追到了自己喜欢的姑娘,心里高兴,想要昭告天下,有什么不可以?"
  窗外的天色暗淡下去,七七的心也冷了,就是这么一个人,何必还要令自己委屈至此呢?不错,他看起来够朝气,够阳光,人生是大有希望的样子,和他交往,也是会让人称赞一句一双璧人的。
  可是--为什么要别人觉得?
  七七唾弃自己,你为什么会一时头脑发热,而选择和他在一起呢?你到底想要尝试什么?一种撇开华北的生活吗?你想试一下,试一下和身边的女孩们一样,谈着相似的小恋爱,是吗?
  你一早就知道,他和你不是一路人,为什么你还是这样?
  她无法说服自己,甚至无法原谅自己。她看到坐在电脑前打游戏的郑子杰,他兴致勃勃,以至于忘记了该去吃晚饭。
  七七在他身后看了片刻,悄悄地走开,到楼底的西饼屋里买了两块榛子味的蛋糕,边走边吃,然后去医院看望华北,读报纸给他听。
  曾经是俊朗活泼的少年,了无生气地躺在病床上,皮肤渐渐地松弛,摁下去,软沓沓的。七七的牙齿咬上胳膊,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
  华北。华北。
  出了医院,外面很冷,七七穿着羽绒服仍觉得冷,想着晚上回去得加毛衣。张妈最近才为她织了一件墨绿色的,高领,喇叭袖,很暖和。
  医院大楼拐角处,一个人影一闪。七七看清那是郑子杰,心凉半截,真没意思。
  她慢悠悠地走在前面,知道郑子杰跟在后面,每次她装作无意地回头,都不曾发现他在背后,嗬,他居然还懂得有技巧的跟踪。他只怕此类电视剧看多了吧?她都疑心他最近在研究犯罪学。
  何必呢,明明可以坦坦荡荡,既然有他所说出的那样爱她,有什么不可以摊到桌面上问个水落石出?非要如此才显得用心良苦?
  走进红都夜总会大门,七七躲在一处屏风后,郑子杰走到门口,收住脚步,迟疑地看了半天才进去。七七忽然跳出来,他躲闪不及,当场撞个正着,表情尴尬。
  七七微笑:"你对我的生活这样好奇吗?那好,我来告诉你。"
  她拉着他向里面走进去,一路不断地和人打招呼:"哎哟,张老板,您好啊!"
  "咦,是李总啊,好久不见,梅妮可想你啦!"
  七七平日里不是这么热络的人,因此她的热情显得尤为夸张,更像一个档次不高的交际花,举手抬足都透着浅薄而生气勃勃的劲头,很是市民气。郑子杰顿时说不出的别扭,他很惊疑,慌慌张张地问:"你......你这是干什么?"
  "记得有次我和你吃饭时,有几个男人过来和我打招呼,叫我梅妮吗?你没忘记事后我是怎么告诉你的吧?"
  "记得,你说他们都是你曾经的客户。"
  "不,他们是我的客人。当时我是这么告诉你的。是你自己理解成客户,不是吗?"
  "那有什么不同?"
  郑子杰随七七走到厅内,朝四周看了看,问:"你带我来这里干吗?"
  "我想告诉你的是,我是这里的艳舞女郎。"七七做了一个挑逗的姿势,"钢管舞,也许你听过?"
  郑子杰瞪大眼:"不不不,七七,你开什么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我曾经是小偷,进过监狱,也当过妓女--现在也是。"七七看着他,脸上浮现轻微的怜悯和不耐,"你听懂了吗?"
  郑子杰一张脸气得扭曲:"七七,你何必和我开这种玩笑!你为什么非要把自己说得如此不堪?"
  "如果你有耐心的话,我可以陪你坐在这里喝茶。不过,二十分钟后,我就得上台表演了。"七七掏出一包红双喜,抽出一支,啪地点燃,"你第一次看到我抽烟时,半天说不出话来,直嚷嚷让我戒烟,虽然最后妥协了,说是既然爱我,就不干涉我,还说这是个人喜好问题,你无权干涉,不过,我想你心里到现在还耿耿于怀,对吗。"
  郑子杰此刻已经信了几分,仍在做着努力:"你告诉我,这不过是你做戏给我看,对吗?"
  "我每天都很累,实在没必要做戏给你。"
  郑子杰不再说话,双手捧着玻璃杯,不停地抖。
  七七起身,向后台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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