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少年都会远去

第35章


七七停下来,看着他,"我除了跳舞,还是做回了老本行。"
  他怔住了。他知道她为了多挣些钱,仍走回了卖身这条路。她生得多么美。
  "别难过。我需要钱。"
  "不要再说了,七七!"
  "我想给华北尝试一种新的治疗方法......"
  "七七,你......"他试图说点儿什么。
  "闭嘴!"七七嘶吼一声,向他扑过去,一拳打在他脸上。
  他们在雪地里滚成一团,拳打脚踢,咆哮,爬起又栽倒,就像两头野兽,雪块不时被踢飞,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他的嘴角有血滴落,她也是。
  两人住了手,累得呼哧呼哧地坐在地上喘气。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对苦笑。血滴在雪地里,慢慢地渗透,化开,一小块红斑。七七忽然觉得这种景象很好看。
  她又打了他一拳。他马上回敬一拳。就那样,都哭了。
  模糊的泪光中,七七仰面躺下,好象看到了新疆的天,瓦蓝瓦蓝,蓝得叫人无话可说,蓝得溅下泪来。
  又开着车,在马路上四处逛。喝很多酒。互相搀扶着出来,坐在车顶抽烟,你一根,我一根。两人是真正友爱的兄弟。
  兄弟。
  他也认可这个说法。
  大雪初晴后的空气清新无比,天空湛蓝,有星星铺在上面,看得久了,好像童年时代和小伙伴坐在干燥的稻草堆上,看雪,看月亮。
  倪险岸抽烟,恶狠狠地大口大口,再仰起头,一个接一个地吐着烟圈。七七靠在他肩膀上,看天空。真蓝啊,新疆。沈七七和华北的新疆。
  倪险岸说:"我想回家。"
  七七一凛。想到一块儿去了呢。
  他又说:"我想回家。回到家乡小镇,在麦田里狂奔,累了就变成稻草人,看乌鸦和麻雀在我身上歇着。天黑黑,它们都飞走了。我还站着。"
  七七轻笑:"你这么一说,倒让我想起了《麦田守望者》。虽然它写的内容和你说的是两回事。"
  他扭头看着她:"咦?你读过它?"
  "当然,我还念到高三了呢。"她挠头,"那时候语文老师介绍给我们看的。我看的是缩写版,知道大致内容而已。"
  "嘿嘿,我没读到高三,但看的书比你多。"
  "自学成材啊,值得热烈崇拜。我来追星吧。"
  倪险岸笑道:"我以前学习成绩很烂。在监狱六年,才迷上了看书。起先是同室的人不知从哪儿弄来的半本苏童的小说,我就拿过来翻了翻,一翻,就舍不得放手。还记得那篇是《刺青时代》。你可以找来看看。"
  "讲什么的呢?"
  故事说的是一个瘸子小拐对暴力的渴望和痴迷。他说:"他总想成为帮主,就像当年的我。我想,也许我身上就体现了这种少年本性吧,被死亡的恐惧纠缠着,被饥饿感折磨着,永远地潜伏在仇恨、暴力、血腥的深渊中。"
  七七听他说着,旧梦仿佛重温,那时还在华北身边,忘了是讨论哪本书,他说:"写得好意识流啊。"
  她故意装作听不懂,问:"意识流是什么意思?"
  华北邪气地笑笑,眯着眼睛:"就是......在意识上耍流氓,在行为上小绵羊。"
  七七就呵他的痒痒:"那岂不是你?"
  倪险岸猛地抽一口烟,扔掉烟头,侧过脸:"我唱首歌给你听。"
  云里去,风里来
  带着一身的尘埃
  心也伤,情也冷,泪也干
  悲也好,喜也好
  命运有谁能知道
  梦一场,是非恩怨
  随风飘
  看过冷漠的眼神
  爱过一生无缘的人
  才知世间人情永远不必问
  热血在心中沸腾
  却把岁月刻下伤痕
  回首天已黄昏,有谁在乎我
  山是山,水是水
  往事恍然如云烟
  流浪心,已憔悴
  谁在乎
  英雄泪......
  这首歌的旋律凄凉舒缓,由他唱来,却带着粗野、专横和几分天真的、少年式的无赖,仿佛歌中那无缘的人会是有缘之人,他拍一拍她的肩,她就会跟他义无返顾地远走天边似的。确实如秦中岳所言,他身上有江湖习气,坚硬不拔,忠心粗犷。
  回到车内后,他说:"你刚才说到追星,我们的小龙九,只怕是要成名了呢。"
  30
  沈龙九确实红了。没有人知道她的出身,虽然举手投足一望就知来自富足的家庭,十五岁的小姑娘被定位为"小尤物",本该是拥有无敌青春的张狂放肆,可她不同,舞台下的她,完全没有架子,勤力,上进,不现实不势利。无论在电视还是报纸上接受访问,很有礼貌,没有成名后的嚣张。在秦中岳的安排下,她自幼便接受礼仪培训,得以如今八面玲珑地应酬。
  电视,电台,杂志,报纸,所有传媒都把初出道的她一举一动当成盛事一样宣传。她开始不停地上通告,接受采访,做专题节目。
  没几个月,沈龙九的首张专辑发行,卖了满堂红,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华语电台排行榜,榜榜有名。她的经纪人乐得眉开眼笑,策划着为她安排接洽广告,义演,电影等等事宜。她的前景一片光明。
  虽然大家刚开始对她踏入娱乐圈持有怀疑态度,看她走得这么顺,张妈安心许多。七七则仍很担心,邀倪险岸作陪,去云城郊外一座香火很旺的唐代古刹求签。
  替沈龙九求的签是个上上签,吉祥而霸气,说的是:凤凰落在西歧山,共鸣几声出圣贤。天降文王开基业,富贵荣华八百年。七七兴高采烈地收起来,怂恿倪险岸:"你也来求一个。"
  倪险岸向来是不相信这些的,拗不过她,也抽了一支。展开看,笑了起来。七七瞧着他的神情,嚷嚷:"哎,我要看,我要看!"
  他递给她。
  她接过去。脸色发白了。看看上面工整的隶书,再看看他,又看看那些字。
  他拿过来,小心地把那张纸保存好。吹一下口哨:"走吧。"
  那支签是:群鸟飞散,兄弟流亡,血满衣裳,灵魂游荡。
  她却没有求签。张妈问及,她只简单的一句:"命运有谁能知道?"是倪险岸常听的那首歌的一句词。
  电视上,是沈龙九的歌友会。她的头发用发胶修饰得轮廓优美,穿过一层层人群向台上走去,变幻不定的灯光步步跟随着她,镜头打得那么近,年轻的皮肤吹弹可破,她打了肚环,一抹锻黄色扫在眉目之间,很巧妙地释放太阳般的光彩。
  她站在台中央,皮衣皮裤,手扶麦克风,从头唱到尾。那是一首新疆风味浓郁的民谣,旋律动人,歌词直白朴素,安安静静。难怪有人写文章称她是百变女郎,时而闹腾如三岁顽童,时而静默如唱诗班女孩,时而性感如妖姬,送她外号:洛丽塔。观众不停地鼓着掌,大笑着,充满着宠爱与纵容。
  一曲终了,接受台下几个歌迷的问题,笑容大方,言论诚恳,颇得人好感。最后她说:"我将要献给大家的是一首老歌,由三十年代著名女歌星、金嗓子周璇演唱过的,《夜上海》。"
  整个厅内安静下来。一两分钟后,一声小号响了起来,接着是几声圆号和小提琴,她开始唱:
  夜上海,夜上海
  你是个不夜城
  华灯起,车声响
  歌舞升平
  她的腿一摇一摆,踩着节拍,眼神似火,风尘感很强:
  只见她,笑脸迎
  谁知她内心苦闷
  夜生活,都为了
  衣食住行
  酒不醉人人自醉
  胡天胡地蹉跎了青春
  她是靠模仿范晓萱起家的,终能脱化出来,正如程砚秋从梅兰芳而后创出了程派唱腔一样,现在市面上的年轻人开始模仿她了。她的歌迷有她的同龄人,她们觉得她可爱,亲切得像身边的同学;也有妈妈、奶奶辈的人,认为她看起来小小乖乖,招人疼;自然也有中年男人......你知道,洛丽塔是具备迷倒亨伯特的能耐的。
  在公众面前,她是那样镇定自如的人,完全超越了自己的年纪。可在家人面前,仍保持着天真的孩子气,再忙也要抽空和张妈讲电话,向她报告一天的行踪。自然也不忘记给倪险岸打个电话。还是那样轻声唤着他:"倪险岸,倪险岸!"有他纵容她就以为有了回天转地的能量。
  她越来越红了,拍MTV可以去美国了。在纽约的时候,冒着迷路的危险,大雨瓢泼的夜里,淋得落汤鸡似地回来,只是为了给倪险岸买一款他最喜欢的机械表。
  回国那天,一家人都去机场接她。无数话筒对准她,也对准七七:"哎,你们家是美人窝呢,姐姐和妹妹都是大美女!这位是你的男朋友吧?一表人才一表人才。"说的自然是倪险岸。
  沈龙九的脸色暗淡下来。
  当天晚上她回到家,给张妈、姐姐和家里的保姆每人派送一件礼物。又打电话叫倪险岸过来:"快点来。"
  他站在她面前了。她眨眨眼睛:"只准你一个人进来。"朝张妈扮个鬼脸,拉他进去。
  龙九穿得很简单,吊带背心,露出极其漂亮的锁骨,更显得脖子修长。妆容是粉色系列,头发如丝般垂落下来,鬓前插着一朵新鲜的山茶花,一张脸洁净可爱,衬得人比花娇,犹如坠入凡尘的天使。倪险岸问:"你要送我什么?"
  她掏出那只表,他刚想接过去,她手一晃,收回来了,歪着头看着他:"倪险岸,倪险岸,你喜欢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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