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少年都会远去

第37章


我不喜欢那人。"
  "哎,郑子杰真的和你长得像呢。"
  "真的吗?"倪险岸回头看了看,自然瞧不到他了,又扭过头来,"他们都这么说。"
  七七回忆着:"哎,真的有几分相似呢,难怪小九对他态度格外和蔼。"
  "这人的文章不错,好几篇捧小龙的有分量的稿子都是他写的。我的确看过。"他说着,"哦,你刚说到自己谈了恋爱,是逗小龙的吧?"
  七七停住脚步看着他:"没有啊。真的。"
  "我怎么不知道?"
  "我为什么要让你知道啊?"
  倪险岸为之语塞。闷了片刻才道:"你整天那么忙,除了医院就是夜总会,哪儿有机会认识人?不会是你的客人吧?"
  七七笑:"是啊。"
  "难道你也想像媚儿那样?"
  说到媚儿,七七心里难过。别过脸,不出声。
  向前走了半站路,倪险岸开口了:"七七,以后,不要再去夜总会做,好吗?"
  "那怎么行?我需要钱。"
  他说:"你知道的,总裁生命里的最后一天,我去了。"
  "嗯?"
  "当时,我们周围有不少人,还有监控器,根本不方便说话。但是,我毕竟也跟了他几年,有些暗语,我还是明白的。"他说,"你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吗?"
  "什么?"
  "他告诉我,早就替我和张妈准备好了一笔款子。密码是我的生日。并让我捎话给张妈,小九从此无父无母了,拜托她一定代为照顾好小九和你。"
  "爸爸。"七七对着天空喃喃低语,"他真是好人。"
  "他给我的那些钱,两天前到期了。之前我担心会被冻结,就没告诉你。明天,明天咱们把它取出来,带华北离开云城,去北京,去上海治病。"倪险岸握住她的手,"你不要再在夜总会里做了。"
  他们都以为来得及,可事实上,再也来不及。四天后,医生将沈七七和倪险岸叫过去,他面容严肃,仔细斟酌着措辞,还是说道:"病人已经脑死亡。"
  "什么意思?"七七紧张得手脚冰凉。
  医生虽然不忍心,叹了口气,道:"彻底没治了。"
  七七捂住嘴巴,不置信地问:"医生医生,你是怕我没钱吗?不的,我有,我有。"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往外掏钱,"你看,我才取出来的,你看,我还有好多。倪险岸,你那里也有,是不是,是不是?"她的举止完全失控,几近疯狂,那些粉红色的纸币散落在地上,触目惊心。
  医生说:"你过来。"他带他们看脑电波,那是一条又平又直的线,经颅多普勒B超显示脑死亡。他说,"病人全脑呈现器质性的损伤,无自主呼吸,脑干反应消失,彻底不治。"
  七七呆呆地看着脑电波,眼睛睁得大大的,最痛的时候,依然没有眼泪,顺着墙壁,滑下去,滑下去,滑下去。
  有个护士看着这一情景,当场就哭了起来。
  倪险岸扶住她,仍不肯死心,抱着一线希望问:"真的没治了吗?"
  医生站起身:"你知道病人所戴的呼吸器是怎么一回事吗?"
  "按照我的理解,应该是......病人没有自主呼吸,就需要接上呼吸机,是这样吗?"
  "你说得很对。这些,我们事先也对病人家属说过。"用手指指目光呆滞的七七,"可现在,病人脑死亡了。我们对此也毫无办法。必须直接下死亡证明了,你多劝劝她。"长叹一声,走到窗外,看着外面的绿树,不再言语。
  华北死了。
  七七觉得自己再也醒不过来了。就这么睡过去吧,睡过去吧,忘了雨打风吹花凋落,忘了你的笑容,忘了你说过的话,忘了亲吻,忘了当初的承诺。
  真的忘了你的离去。
  忘了你再也不会醒来。
  华北,你这个骗子,你答应要陪我一生一世到未来,华北,你不乖,你不会醒来。你不会醒来。
  华北,花都开好了。你不在了。
  华北,然而你都不知道,我有多么的喜欢,每个清晨,你躺在我身旁。
  他从新疆来,是那样阳光鲜活的少年,可现在,他只是一缕烟,和一些灰。
  生命像鲜花一样盛开,我们不能让自己枯萎,枯萎。枯萎。
  华北曾为她编过一个笨拙可爱的花环,故作不识地走上前,凑过来翻看她衣服上的牌子。她问:"你干吗啊?"
  "对不起,我想知道您是不是天堂制造。"
  "先生,你什么意思?"
  "哦,小姐生得美,我还以为是天仙呢。"
  华北,现在你只怕是可以见到更多天仙了吧。你会笑吗。其中没有我,你会难过吗。华北,我不会让你等太久。
  当我死去的时候,亲爱,你别为我唱悲伤的歌。不必了,不必了,我已睡去。就让我沉沉睡去。
  他被烧成灰。烈焰升起,如火烧云--景象甚至是凄美的。
  死亡这么诗情画意呢,呵呵。
  31
  七七睡睡醒醒,醒来就坐在书房里痴笑,流泪。墙壁上的那幅玉兰图早被倪险岸取下,随同秦中岳的遗体一道火化。妈妈,你等了他好久了是吗。妈妈,你会笑吗。可是妈妈,我要让华北等我多久呢。他曾经在夕阳西下,带我去看漫天彩霞,我听他的话,我什么都依他。但是为什么,妈妈,我不能带他回我外婆家。
  张妈看到七七魂不守舍的样子心急如焚,问倪险岸她到底怎么回事,他说不出来,决心守口如瓶。
  沈龙九回来看望过七七一次,也吓傻了,不住地摇晃着她:"姐啊,姐,你可别吓我。你别吓我啊,除了倪险岸,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好不好,好不好?"
  张妈坐在一边垂泪。七七把胸前的坠子摘下来,拿在手里,对着灯光,仔仔细细、反反复复地看,轻轻地说话,面容平静。虽然没人能听懂她在讲什么。
  "喂,这戒指好贵的,要好几百块吧?你哪儿来这么多钱?"
  华北就装出一副吓得直哆嗦的样子,指指对面的银行:"有天,我头戴丝袜,手拿手枪,然后......"小心翼翼地望望她,"你可得为我保密啊。"
  倪险岸给七七打来电话:"出来走走?"
  也好。
  那就出去散散心吧,如果还有心的话。也就是在大街上晃晃,边走边抽烟,没有话说。
  华灯初上,一对对情侣相拥而过。前面那个女孩子专心吃麦当劳里买来的甜筒,男朋友拿着拎兜,肩膀上还挎着女孩子的坤包,看样子刚逛完商场。
  在别人眼里,七七和倪险岸也是情侣吧。可他们自己都明白的,是兄弟。这更让人心安,真遇上事情,他们随时可以背对背作战,不会担心被枪口顶住自己后心。
  如果和华北不曾相爱,甚至不曾相识,那么,他还是他,她也还是她吧。不会让一切变成今天此时的模样。因此,和倪险岸,永远这样吧。
  这个世间,总该容得下平凡的人吧,小小的烦恼着,幸福着,平静着。
  什么时候也能过上这样的生活呢。还能奢望吗。
  放置心的那个地方,空了。
  走得有些累了,倪险岸说:"找个地方坐坐吧。"
  在一间茶楼里喝茶,厅内的大电视上放的是京剧,屏幕正好对着七七。上面是个老生,铿锵地唱:"眼见那儿郎皆白发,眼看那白发的儿郎还未还家。"
  玫瑰花茶很快上来,她无意识地加方糖,直到整杯茶水甜得无法入口。她呆呆愣愣地看着一小朵一小朵散发出沁人香气的玫瑰,说:"它们都是尸体了。"
  倪险岸扬手唤过侍者,让她给七七换了一杯茶,他掏出烟来抽,顺手给了七七一支,猛吸一口,叹口气,拍拍她的肩膀。
  七七低下头,手攥成拳头,很紧,很紧:"命运怎么比我想象中的极致加起来还要坏呢。我原以为从此会顺利起来呢。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他也不知道。人间到底还会不会给他们机会?
  他们坐到茶馆打烊才离去。夜很深了,在月光中看到他微笑的脸,黑暗中手拉着手静静无语。
  倪险岸说:"如果可以,我想带你去西藏看看。"
  七七点点头。
  龙九这段时日正好在外地拍戏,不想引起她的不快,两人都没有声张。想想也有点意思,彼此明明坦荡,偏偏要防了这个小丫头。在他们心里,龙九多么重要,可叹她从不这般认为。
  出发的那天,有很好的阳光,七七说想体验那种生死一线的感觉,于是从青藏线进藏,一路尘土飞扬,天空倒是很蓝。一种通透的蓝,干净得令人不敢伸手触摸。
  草原上洁白的羊群。看护着羊群的是衣着鲜艳的藏民,偶尔有撒着欢儿的牧羊犬,穿过密密的草甸,紫色,黄色,粉红的小花......当中有很长一段惊心动魄的盘山公路,依山而筑,一边是壁立万仞,一边是无底深渊。
  七七靠在深渊一侧的座椅上,面色苍白,满额虚汗,恶心要吐,她从来不知道自己原来是有恐高症的。倪险岸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另一只手把她的脑袋摁住,摁在他的怀中,不让她有机会看到窗外。他小声地安慰她,用脸颊蹭她的头顶,有时还像抱婴儿一样轻轻摇晃着七七的身体,七七虚弱地抬头看他,他神情焦急而宠溺。
  何以还是会想起华北呢。当身边的倪险岸如此美好。美,而且好。
  在一处较为平坦的山坡上,倪险岸松开七七的手,奔到车前,恳求司机停车,又对坐在车内另一侧的乘客赔着笑脸说好话,总算给七七换到了贴着山崖的座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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