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月

第6章


拜师?嗯?好像昨天是董老头要收我做弟子,我拒绝了。可也没打算拜孔老头为师啊?我想想,昨天好像是说想跟孔老头学《论语》来,但孔老头好像没有答应这件事吧?这俩老头,原来为我拜师的问题闹矛盾呢!
  我在这里仔细回想着,董老头不干了:“你说你一大早的,跑我这里来撒什么野?我这里不管你饭。”我一怔,立即明白他在说孔老头。
  孔老头不甘示弱:“我也没叫你管饭。昨晚我回去之后,忽然想明白云游不想做你弟子,却有意要做我弟子的,我一时大意了,没有当即答应。所以我现在赶紧来问问。”
  我只好打太极拳:“你不是不教《论语》么?”
  “我可以教你《尚书》。”
  “我可以教你《春秋》!”董老头沉不住气了。
  有见过抢钱的,没见过抢做人家师傅的!
  “这个啊,我对《尚书》和《春秋》都不太了解。不如我听听你们的课如何?”我现在是奇货可居,当然要挑选一通了。虽然,其实,我对这俩经典都没有兴趣。
  “行!”俩老头居然异口同声。
  早饭过后,董老头对我说,他要开讲第一课。
  于是,我跟着他来到教室,大家都是席地而坐,一人一张案几。我去了之后,没有案几,董老头想得很周到,早已让仆役跟在后面搬来一张案几,斜放在教室一角,与董老头的教师席挨得很近。
  我坐下之后,看看大家,案几上光秃秃的,全都没有那卷成一卷的竹片书籍,只有笔墨之类的东西。再看看董老头,连笔墨都没有。我习惯性地看看董老头后面,还以为能看到黑板之类的东西。忽然想起这是汉代学堂,哪里来的黑板啊!
  我在这里四处打量,周围的人也打量着我。我知道他们一定在议论“这小子从哪里来?怎么居然混进这里了?”但我脸皮很厚,可以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待我。
  董博士端坐教师席上,开始讲课了。
  “诸位太学弟子,我将给你们传授《春秋》。相信诸位都非常熟悉作为经的《春秋》和作为传的《春秋公羊传》。”
  我不由得举起手来。董博士有些诧异,示意我说话。
  “老师,我能发问吗?”董博士点点头,表示可以。
  “《春秋》为什么是‘经’?《春秋公羊传》为什么叫‘传’?两者是什么关系?”
  “传习《春秋》的人,尊称《春秋》为‘经’,把自己讲解的《春秋》的著作称为‘传’。”
  “懂了。”本来我还想问,为什么不是《春秋左氏传》却是《春秋公羊传》,我对《春秋左氏传》也就是《左传》还了解一些。但过分影响课堂进度并不好。有些问题还是私下问问董博士的好。
  我并不迟钝,下面一片白眼我都收到了。那些信号就是:“连这两者之间的关系都不懂,还听课呢!”
  但董博士一点也不以为意,继续讲课。
  “诸位虽然非常熟悉这些经典,但是否考虑过,孔子为什么要写《春秋》呢?”
  咦?难道不是因为孔子是鲁国人吗?这《春秋》就是鲁国历史书吗!孔子整理编撰自己国家的史书不很正常吗?我在肚子里说,可不敢说出来。刚刚第一个问题就出糗了,暴露了自己的无知。
  在座的一个儒生回答:“是想要推行王道。”
  董博士问:“什么是王道?”
  那儒生回答不上来了。
  另一个儒生微微向前欠了欠身子,说:“博士,我能说说我的看法吗?”
  我一看,是那个被我咬了一口的书生。
  董博士向他点点头,他就侃侃而谈起来:“孔子希望自己的主张能得以推行,所以借古人所做的事情来阐述自己对现实的看法。”
  董博士赞赏地笑笑:“那么你认为《春秋》是一部什么书?”
  书生认真地回答:“我认为这是一部关于礼仪的书。”
  董博士看起来很欣慰:“你可以这样认为。不过到底关于什么礼仪呢?”
  董博士真不愧为博士,一直逼问着。但那书生也不是省油的灯。马上侃侃而谈。
  “《春秋》一书之中,记载弑君的事件有三十六起,亡国的有五十二个,四处流亡、不能保住自己国家的诸侯更是不可胜数。由此看来,臣弑君,子弑父,非一朝一夕之故,而是由来已久。所以,一国的君主不可不懂《春秋》,否则看不见奸臣国贼;臣子不可以不懂《春秋》,否则坚持正常的事而不知道是否适宜,遇到发生变化的事而不知道变通。由于不通晓礼仪的要旨,以至于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的情况发生。君不君,就会被触犯,臣不臣,就会被诛杀,父不父,就没有道德规范,子不子,就会不孝。所以,小生以为,《春秋》教人明礼仪。礼是防患于未然而准备的,却常常被人所忽略。”
  我有话要说,举起手来。董博士波澜不惊地朝我点头。
  “我认为,你说的这些现象并不是礼仪问题。孔子学说的核心是‘仁’,我理解‘仁’就是人心所向,也就是顺应天理。不仁之人才会做那种违背天理的事情,才会受到惩罚。虽然我读的书不多,但听你这么一说,我觉得,《春秋》应该是教人明辨是非的书,大是大非的问题上,很多人不明白,所以需要经书来矫正视听。”
  旁边一个儒生忍不住出言讥诮道:“你懂多少《春秋》?在此发表意见?”
  “这跟读多少书没有关系,我又不是书袋!读书贵精不贵多。大家想想看,孔子生活的年代,上无明君,下不得任用,他为什么要作《春秋》?礼崩乐坏,只是表象,真正的原因是人心乱了,才导致天下大乱。当人人都争名逐利的时候,孔子作《春秋》,就是借史实来阐明仁义之道,希望有明君看了之后以仁义治理乱世,使它归于安定,有臣子看了之后,拥护明君的政策,将仁义推行天下。”
  那书生若有所思,却不再跟我辩驳。
  董博士笑容满面:“孺子可教也。”不知他在夸谁。我只是通过这个书生的口,推断出《春秋》的意义。推理能力是我的长项。
  董博士继续说:“其实三位所说的是殊途同归。周朝衰微,孔子为司寇,主张王道,令诸侯大夫很害怕,所以经常阻挠他做事。孔子知道没有人听他的话,政治主张无法实现,因此借评论鲁国两百多年来所发生的大事,作为天下仪表,讥讽天子,斥责诸侯,声讨大夫,这都是用来阐明王道罢了。子曰:‘我欲载之空言,不如见之于行事之深切著名也。’这《春秋》,上则阐明三王之道,下辨人世准则,解释疑惑难明的事理,明是非,定犹豫,表扬善良,谴责邪恶,尊敬贤人,鄙视不肖,希望能延续已经断绝的世系,修补弊端,振兴已荒废的事业。这就是王道重大的内容啊!”
  我听得入了迷,早些时候,我被老子的“道可道非常道”转晕了头,对那些什么王道非常困惑。没想到原来这就是王道啊,不就是明是非,顺天理么?我想插言,但董博士谈兴正浓,我不好意思打断他。
  “《易》谈天地、阴阳、四季、五行,所以长于变化;《礼》安排人们等级关系,所以长于实行,《尚书》记录先王的史迹,所以长于政事;《诗》记载山川、溪谷、禽兽、草木、雌雄,所以长于教化;《乐》是礼乐建立的依据,所以长于陶冶性情;《春秋》明辨是非,所以长于治理百姓。因此,《礼》用来节制百姓,《乐》用来抒发平和的情感,《尚书》用来指导政事,《诗》用来表达思想,《易》用来说明变化,《春秋》用来阐明仁义。那么治理乱世,使它归于正常安定,再也没有比《春秋》更切近的了。”
  “云游,你说说,为什么要太学弟子学习《春秋》呢?”
  我没想到他把矛头对准了我,这还不简单吗?帮助皇上治理国家呗!不过,等等,这老狐狸怎么会把这么简单的问题给我回答?沉淀下,然后,微笑:
  “是让我们谨守本分,明辨是非,坚持该做的事情,拒绝不该做的事情,在庙堂之上,做贤臣;远离庙堂,做君子。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我太佩服自己了,居然想起了范仲淹他老人家的名句来。
  我一直注意着董博士的神态,这老头,喜怒不形于色,顶多微微一笑。现在我看多了,都不知他在没在笑,一直是那个表情。
  “好,这堂课就到此为止。大家休息吧。”
  呼——我真是累啊。不过也很愉快。第一次跟大师学习,学到这么多东西了。以后我可以拿这个东西糊弄专家呢!哼!
  我正要亦步亦趋跟着大师走人,后面有人叫我:“云游!”
  咦?谁叫我?我回过头去,看见那个被我咬了一口的书生,难道他想报仇?不对,看他是微笑着向我走过来的。
  “你叫云游,对不对?”
  “对。”
  “刚才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啊。”
  “你说得也挺好的。”不过我是真的不理解礼仪怎么回事啊,二十一世纪的草民,无法想象古人那么些繁琐的礼节到底跟礼仪有什么关系。但不是他说的话启发了我,我还真推理不出。
  “我叫司马迁,字字长。”
  “司马迁?!”我眼珠子要掉下来了!
  “你父亲是否叫司马谈?”
  “对。你知道家父名讳……”
  “你父亲现在是太史令?”
  “对,今年刚刚入职……”
  “你将来会子承父业,也做太史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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