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月

我心中巨大的悲恸无法通过眼泪宣泄。
  打扫战场的士兵过来了，搬走了陈涛。我默默地站起来，有小兵过来让我去大帐，我木然随着他走过去。
  营帐中一片欢欣鼓舞，进入卫青的帐子中，大家都是喜笑颜开。一个军官正在报告此役的收获：“……活捉匈奴兵两千三百人，战马等牲畜一百多万头……”
  坐在中间的卫青，看上去不见丝毫疲惫的神态，下巴上有点胡茬子，但剑眉下的凤目格外有神。他听完军官的报告，大手一挥，对大家说：“这次战役获得大胜，皇上赏赐了美酒和牛肉，今晚大家都好好休息吧！”众人兴奋得难以言表。
  只有我心情低落。什么叫一将功成万骨枯，我终于明白了！我木然跟随着众人走出大帐。我该去哪里呢？哪里都是士兵的喧哗笑闹声。我终于找到一处安静的地方，坐下来。
  如果知道战争是这样的，我应该呆在太学，好好读点书，不用面对这些！我□出来的步兵，我们共同训练，为着成为合格的士兵而努力着，可是努力的方向原来是这样……昨天还嬉笑着跟我打闹，今天却阴阳两隔了！
  我很想痛哭一场，却没有一滴眼泪，心里灼烧得厉害，却无从出来。
  有人叫着我的名字跑到跟前来，是徐虎，他因为胳膊受伤，没有参加第二次最为惨烈的战斗。他蹲在我面前，我对着他不知该说什么，徐虎也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别难过。战争就是这样，不知什么时候自己的同伴就会倒在你面前。走，”他拉着我，“我们一起去喝酒吧！”
  又喝醉了
  又喝醉了 他半拖半拽地将我拉到众人之中，拿起一个酒囊给我，说：“喝醉了就什么也不想了！”我怔怔地拿着酒囊，看着四周。已经有人喝醉了，大哭着，还有人胡闹着，说笑着。喝醉了，就跟他们一样吗？我不想。徐虎已经喝起来了，不管我了。
  我心里的难受无处排遣，便也仰脖子喝了一大口，辛辣味一下子到了喉咙里，这酒怎么这么辣！逼得我眼泪都出来了，耳朵嗡嗡响。不过还真别说，胸口那股郁闷竟然消失了，世界也仿佛清净了许多，我渐渐听不见四周的喧闹声，只专注眼前的酒囊，这真是忘忧国所在地啊，我仰着脖子又喝了一大口，任由那种世事茫茫的感觉充塞心间。
  恍惚间我看见卫青过来，似乎是安慰大家，还是给大家敬酒，他知道陈涛死了吗？他是将军，自然不会关心一个小卒的死活，每一次战役，要死多少个陈涛啊？
  卫青的脸在我面前晃来晃去，晃什么！我不想看见他，如果不是他，我不会加入北军，不会异想天开，训练什么步兵，如果没有步兵，陈涛被淘汰掉，就回去种地了，也许能娶到他心爱的姑娘，也许不能，但至少他的父母不会失去这个儿子。他那么胖，那么高大，他父母养活了多少年啊？如今说没就没了。这战场，不是我这样的人来的。孬种就是孬种，逞什么英雄好汉！成孤魂野鬼了吧？你卫青回去封侯做相，可有多少家庭哭泣失去了丈夫和儿子啊？为什么不永远制止战争呢？为什么一定要打来打去的呢？我们把匈奴赶跑了，可是那帮狼崽子能消停吗？什么时候这里不再有战争，不要让鲜血再染红这里的青草啊……
  我的头好晕！好沉！当我睁开眼时，发现自己躺在陌生的地方，并不是我们所在的营帐。努力爬起来，却看到熟悉的地图和沙盘。
  大帐！
  这是卫青的帐子啊！我怎么上这里来了？
  有人掀起帘子进来，我一看，是公孙亮。
  公孙亮脸上有着古怪的笑容：“终于醒了！”
  “我……我怎么会在这里？”
  “还不是你赖着不走？”
  “我怎么会到这里来的呢？”
  “你昨天发酒疯发得真厉害，先是叫将军滚，又抓住将军的衣领说了一大堆话，别人把你扒拉开，你又跟着将军走，边走边喊。一直跟到大帐里也没有消停。说累了躺下就睡了。将军不让他们动你，说就让你在这里睡也好。”
  “……”不会吧？我昨天醉的那么厉害？我觉得脸发烫，“我喊啥了？”
  “昨天的事一点也不记得了？”公孙亮凑近我，认真地问。
  “真是不记得了。”我最后只记得卫青的脸晃得我发晕，却不知道是我自己在摇晃。
  “你连将军的名讳都敢叫出来。”
  “啊？”我瘫坐在地上。
  “昨天胆子那么大，现在怎么瘪了？”
  我彻底无语了，我酒品这么差吗？
  “不过你是醉着也没有说胡话，句句都在理。听你当时说话的内容，根本不像是醉鬼说的话呢。”
  这是夸我吗？
  我的头更沉了！
  我起身之后，卫青进来了，我很不好意思，不知该说什么好。倒是卫青温和地问：“醒了？”我点点头。“跟我一起吃早饭吧，我们边吃边说。”
  公孙亮也留下来。我们一起用了一会儿饭，卫青问我：“你曾经在太学呆过。”
  “啊，是的，但只呆了一个月就跑这里来了。”
  “听人说董博士很欣赏你，说你是难得的奇才。他怎么会舍得放你走？”
  嗯？卫青这么八卦吗？“……我也就是有些比较新颖的见解而已，称不上奇才。”
  “皇上却说，你似乎了解很多，比如匈奴。那我想听听你对这次战争的想法。”
  卫青知道这么多？皇上一直都注意着我吗？那我可真是荣幸！
  我想了想，最近闹情绪闹得厉害，还真是没有想过战争后继的事情。但安静下来时，却忽然冒出很多想法。
  “我听说匈奴是崇拜狼的民族，狼的狡诈和贪婪，就是这个民族的特质。所以怀柔无法征服他们，他们没有长幼伦理观念，自然不懂得感恩。武力征服也很困难，非常劳民伤财，我们要常常千里奔袭。其实他们占我们的土地只是为了更好地生存，并不是占了建立国家什么的，他们没有这个能耐和雄心。所以我想，既然我们把这个地方打下来了，不如建立城池，一方面驻扎部队，作为进一步反击匈奴的前方基地，另一方面，应该让人们到这里来经商，交换各自所需的物质。我们需要匈奴的马匹、羊毛，匈奴也需要我们的铁器、盐，如果能各取所需，渐渐地就没有人愿意老是打仗了。”
  卫青炯炯地望着我，我说完了之后，他叹道：“云游，你不做官真是可惜了！这么有见地的看法怎么到这时候才提出来？！早想到就好了！”
  公孙亮在一旁也看了我一会儿说：“云游，说实话，以前我一直不服你，觉得你只是有些小聪明而已，今天听到你一席话，我得说，真令我刮目相看！”
  我看看卫青，再看看公孙亮，我不觉得我说的话有多了不起，难道不应该就是这样的吗？我们来打仗的目的不就是为了和平吗？但连黑阎王公孙亮都佩服起我来了，算不算是好事呢？我咧嘴笑了。
  建设朔方城
  建设朔方城 大军暂时没有直接班师回长安，而是请示过皇上之后先将城池垒起来。我们又从士兵变成了泥瓦匠。
  我痛苦的时刻又开始了，他们能轻松挑上一担子土，我稚嫩的肩膀哪里挑过担啊！只好少挑一些，每个筐只装半筐土。公孙亮担着一挑土过来，看见我挑半筐土还摇摇摆摆的样子，臭脸子又摆起来，我咬牙装作没有看见，低头干自己的活。
  建筑工事跟打仗不一样，每到黄昏时分就可以休息了。我发愁这一身臭汗怎么办，忽然看见大家纷纷跑到湖边去洗澡了，我很高兴，也跟着跑去，结果到了那里又被吓回来了，那帮家伙无所顾忌，连内裤都不穿，赤条条的，一览无余……
  他们洗完澡，回来看见我，大惊小怪：“云游，不去洗个澡？很舒服的！”“我累死了，让我睡觉！”除了装睡，我没辙。
  来到战场这么久了，我根本没有洗过澡，一天天的看见他们洗澡，觉得自己身上痒得很，尤其是头发，仿佛有很多小虫子在爬。讨厌死了！
  但我只能硬挺着，好在每天体力活确实很累，每天再难受也很快就睡着了。这样终于捱过了一周。这一天天特别热，似乎是秋老虎来了，一天下来又累又脏又臭又难受，我再也没有睡意，周围的呼噜声吵得我完全没有睡意，肩膀又很痛。捱到后半夜，实在难以入睡，终于忍不住了：这时候不会有人醒着了吧？
  我悄悄起身，走出帐外，还有两三个巡夜的士兵，我猫着腰，尽量避开哨兵，来到湖边。
  月亮很好，湖水静静地，天地之间没有任何声音。我试了试湖水，不很凉，先洗洗头，再洗洗脖子，哎呀，干脆脱掉衣服，解开束胸，整个人都泡进了水里。
  虽然有点凉意，但很快就适应了。在水里真是舒服啊！仰头望望月亮，低头看到自己的皮肤反射着月光，仿佛也涂了一层月色。自穿越以来，我唯一觉得满意的是这位千金小姐的皮肤，十分白皙，只是胸部小了些。不过倒是给我扮男人带来了方便。
  肩膀肿得老高了，浸在水里很舒服，我细细揉搓了一回，因为并不会游泳，觉得也没有什么玩头，也怕呆久了或弄出声音来引起别人注意，便好好擦洗了一通，擦干上岸了。
  一夜好睡，早上起来时神清气爽。吃饭时也觉得有了食欲。徐虎看着我连喝了两碗粥，不由得说：“你今早怎么这么能吃了？”我忽然醒悟过来，为了少解手，一般我尽量少喝水喝粥的，今早上真是很舒服，差点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