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月

我在狼吞虎咽中抬起头来看他：“你怎么不吃？是不是你不喜欢吃？”
  卫青没有回答我，慢慢夹起菜，放到嘴里。
  吃到大半，我忽然想起一件事，问他：“你向皇上要青菜，皇上没有说你什么吗？”
  卫青不明白我何以有此问，怔怔地望着我。
  我继续解释：“你不是一向谨小慎微，怕别人说三道四吗？这回不怕别人说你恃宠而骄了？”这话说完我就后悔了，卫青原本就憔悴的脸，很不好看。我马上说：“对不起。”然后埋头吃菜。
  良久才听到卫青的叹息声：“你是不是瞧不起我？”
  “没有。”我急忙否认。怕他不信，“我知道你的出身，但英雄不问出处。你这样的人，能征善战，还体恤士兵，百仗百胜，今后会青史留名，让万世敬仰的。而其他的人，无论多么富贵，也是碌碌庸庸，后世不会有人记着他们的。尤其是那些没事嚼舌根子的家伙，百年之后，化作尘土，谁还会提起他们！”
  卫青的眼湿润了，久久没有说话。我给他夹菜：“快吃吧，凉了就不好了。”
  他慢慢地吃下去，然后对我说：“以前，我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今天的地位和荣耀。虽然是我浴血奋战拼来的。但出身的卑贱一直是我心中抹不去的阴影。”
  我忍不住握住他的手：“谁都无法选择出身，但可以选择怎样活着。只要你活得够精彩就行了，老是想着以往的不愉快干嘛？你绝对有资格坐在这个位置上，享受这些荣耀。因为你，大汉江山得以稳固，汉族子民得以在匈奴人面前扬眉吐气。这是百年来没有的。所以自信点。”
  卫青激动地反握住我的手：“这是你的真心话？”
  我想抽出手来，却没有抽动，忍不住叫：“将军！”
  卫青讷讷地放开我的手。
  我只好装着毫不在意的样子继续说：“你不要总是听那些达官贵人怎么说。听听老百姓怎么说。将军的大名，妇孺皆知。每个人提起将军来，都佩服得不得了，觉得你是攻无不克的战神。而匈奴那里，听闻‘卫青’二字，就如同看到催命鬼一样，怕得不得了。如果不是遇见了你，我不会冒险要参加北军。”
  卫青目光灼灼地望着我，欲言又止。我能猜出他想说什么，便嬉皮笑脸地对他说：“别那么激动了好不好？虽然我说的都是事实，但也不能下饭，还是赶紧把肚子填饱。一会儿我要去放鞭炮！”
  初会平阳公主
  初会平阳公主 大年初三早上，我洗漱完毕，卫伯来请我到大厅用餐。我想推辞，卫伯说，将军找我有事相商。我只好去了。
  俩人闷闷吃完饭，卫青才跟我说：“平阳公主想见见你。”
  “平阳公主知道我？她怎么会知道我？”
  “……上次平阳公主要赏我侍妾，我拒绝了……汝阴侯说我身边有女人……平阳公主就让我带你来见见她。”卫青说得磕磕巴巴。
  我想了想，听不懂：“什么意思？汝阴侯是谁？”
  “平阳公主的夫君。”
  “什么叫你身边有女人？你跟平阳公主是怎么解释的？”
  “……我不知道怎么解释比较好。就没有说话。”
  天！卫青这沉默寡言真是害死人！
  卫青飞快地看了我一眼：“如果你不愿意去……我不勉强你。”
  嗨，这平阳公主也太爱管闲事了吧？自己昔日的骑奴的婚姻问题也操心？等等，最后不是卫青娶了平阳公主了吗？原来是有情有义？
  我斜了一眼卫青：“平阳公主是什么样的人？”
  卫青低了头：“如果没有平阳公主，就没有我们卫家的今天。平阳公主是我的恩人。”
  “我还是你救命恩人呢？你咋不提了？跟我就忘恩负义了？”
  卫青很慌乱：“没有，没有。”
  看着卫青涨成猪肝似的脸，觉得欺负老实人挺不好玩的，便转了话题：“我很敬仰平阳公主，当然要去见她了。什么时候去？”
  卫青恢复了常态：“今天吧。”
  “大过年的没有什么忌讳的吗？今天能去拜访别人吗？”我外婆的规矩就很多，比如初一拜父母，初二拜先人，初二不能随意到别人家去窜门，初三是放水的日子之类的很多讲究。却听卫青老实地回答道：
  “没什么规矩。愿意拜访谁就拜访谁。”
  哦，原来规矩也是人定的。这时候祖宗们可能还没有定下这么繁琐的规矩。我心里释然：“那好吧，随你安排。”
  我们一起去公主府，我坐在马车里，卫青骑在马上。天这么冷，不知他是不是铁做的，不嫌冷吗？
  马车可比牛车快多了，没有多久，就到了。下车之后，看到一个规模很大的府邸，两头威风凛凛的大狮子分立大门两旁，玄铁大门的门楣上是四个大字：“淮阴侯府”。淮阴侯到底是谁呢？记忆中搜不出这个人来。
  进入厅堂，一股热气扑面而来，跟冷冷清清的将军府不同，这里的一切都十分豪华，亮眼而且温暖。
  正四处打量着，一排侍女流水般闪进来，随后出现了一个女人，一眼看上去就给人一种雍容华贵的感觉，凤眼含笑，不见身上有什么装饰，一头长发看似随意地束在后面，没有任何首饰，却更显得端庄大方。
  我见过金光闪闪的富婆，也见过雍容典雅的阔太太，但她们都需要华丽的衣饰搭配亮丽的首饰来装饰门面，从未见过这样的集质朴与华贵为一身的人物，竟一时看呆了。
  她微笑着看着我，我傻傻地看着她。卫青碰碰我，我才醒过来：这就是平阳公主了！是汉武帝的姐姐。卫青再次行礼：“这就是云游。是她救了卫青的性命。因为无处养伤，就一直住在我的府上。云游，见过平阳公主！”
  我笑眯眯地给她行礼：“姐姐——”忽然看到卫青诧异地看着我，我瞪了他一眼：干嘛那么看着我。
  平阳公主却笑着走下来，拉住我的手：“路上挺冷的吧？到我这里来坐。看你穿这么单薄！在卫青那里养伤？他能照顾好你吗？看你穿成这样，就知道，卫青是不会照顾人的。”
  公主的手暖暖的，跟着她坐下来，看着她行事从容优雅的样子，我好生羡慕，忍不住赞叹说：“如今看到姐姐才知道，什么叫风华绝代！”
  公主的笑容更浓了：“你的嘴这么会说话！”
  “我说的是心里所想。心里没有想的东西说不出来的。不信你问将军。”
  卫青点点头表示同意。
  公主笑了：“为什么初次见面就叫我姐姐，跟卫青处了这么久，却始终叫他将军呢？”
  啊？我终于明白卫青刚才干嘛那么诧异了，原来我一直心里想着平阳公主是汉武帝的姐姐，竟不由自主地叫成姐姐了！没想到这样反而贬了卫青。
  我笑笑说：“姐姐是下意识就这么叫出来的。看到你，就想这样叫。都说长姐如母，在皇上那儿，你比母亲更慈爱。你应该是天下人的姐姐吧！至于将军——”我看了看还杵在那儿的卫青，“在我心目中他就是将军，是战神。有了将军，大汉才开始重振雄风，横扫千军，让草原上的恶狼学乖。”
  一席话说得大家都笑了，于是纷纷落座。
  待坐下后我才看到还有一个男人，正是那天为我理发的侯爷。
  我很惊讶，不会吧？他是汝阴侯？这人却并没有先前那样轻浮的表情，只冲我微笑了一下。我不傻，当然不会做更多的表情，偏了脸去打量四周。
  大家品了一会儿茶，平阳公主缓缓地开口：“卫青倒是说说，这云游妹妹是什么来历？”
  卫青脸有点不自在：“云游是女扮男装进入我军营的。前一段时间闹得很欢的孬种营，就是她捣鼓的。”
  平阳公主瞪大了眼睛看着我：“妹妹原来这么勇猛！我听说十个步兵就能把百十来个骑兵击溃。”
  我吐吐舌头：“没有那么夸张，也就几十个骑兵，皇上可舍不得那些马！”
  平阳公主大笑：“你跟卫青倒是很般配啊！怎么还不嫁给他啊！”
  我脸红了，这是当面做媒吗？如果不拒绝，事态发展到我无法控制的地步就不好了；可如果拒绝，卫青会很没面子的。
  看了看一直低头不敢与我对视的他，我决定把话说明白点：“姐姐不知。妹妹原来在家有过婚配。因为夫君不到两个月就要纳妾，我就拿了休书走人了。因此还落下了嫉妒成性的恶名。而将军威名远播，在长安不知有多少闺中少女想嫁给他，更不知有多少攀龙附凤的官员想巴结他。我可不想做长安城第一醋坛子。我要嫁人啊，就不会允许我的夫君有别的女人觊觎。他这一辈子只有我一个。所以这辈子我只能嫁给一个平凡的人，不能招惹太出色的人。”
  平阳公主吃惊带笑的表情一直没有褪去，拉着我的手也一直没有放：“妹妹，你看得如此清楚吗？”
  “嗯，宁缺毋滥。”
  大家竟然无话，也许是被我这离经叛道的做法和想法震惊了。大家默默地喝茶。
  还是平阳公主捡起话头：“妹妹的伤可大好了？”
  “基本上没事了。”
  “那开春之后，有何打算？”
  “暂时还没有。军营是不会去了。有可能会到别的地方走走。”
  “果然是云游啊。这云游是你本来的名字吗？”
  “不是。不过原来那个名字我今后不会用了。跟原来的家人也不会有联系了。现在是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