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已婚拉拉的自画像

第22章


我兴奋到血脉贲张,同时感受着她几乎是程式化的叫床与反应,刹那间,我的胃和心都在轻微地抽搐作呕,我骂自己不是个东西,自己不比别人干净,还想要居高临下地冲别人摆出反感的姿态。见鬼去吧,那只旁观的冷眼。我只是机械地插入再插入,无休无止,丧失意识,我的汗水滴落在了苏三的脸上,苏三的体液浸湿了雪白的床单。在短暂的几分钟休息之后,我们开始了下一场战役,就这样一次又一次,一直到天完全黑透。
  
  我累垮了自己的身体,满足了宣泄的欲望,感受了征服的快感,同时跌落进了无底的深渊,以堕落为矛进攻秩序的人,总是最终发现将矛的尖锐枪头笔直扎进了自己的胸膛。回家的路上,透过车窗,看见街边楼房里温暖的万家灯火,看见西饼店里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看见人行横道上勾肩搭背的甜蜜情侣,我彻骨痛苦地觉得自己是一堆自轻自贱的垃圾,一具懦弱堕落的行尸走肉,甚至于在这样前所未有的对于自己恶毒咒骂的震撼面前,那些悔过的热泪依然被冰封在心底的地牢里,我刚愎自用地用冷漠放逐了自我,不愿低头。
  
  回到家里,已经是半夜时分,大卧室的门关着,两位慈祥的老人、活泼伶俐的儿子,都已经熟睡。打开门厅的小灯,弯腰换鞋的时候,我看见儿子乖巧的小鞋,整齐地并排在我的拖鞋旁边,那样地安宁单纯,是的,这童鞋是这样地安宁单纯,我慢慢地顺着墙壁慢慢地坐在了地上,悄无声息,泪水的阀门崩溃了,我冲进了卫生间,受伤的狼一样呜咽,然后,井喷般呕吐。我扔掉了衣服,打开热水,在温暖的水流里战抖号啕,撕心裂肺,我丢过我的叶眉,而今,我丢失了我自己……
回到卧室,我知道,我抉择的时刻已经来临,就在这个狼籍混乱的午夜。我从自己的床头柜里取出了一个精致的铁盒子,那里装着我的很多宝贝,甚至于Jone当年送我的日记本,以及10多年前我写给卓玫的语焉不详的情诗,我小心翼翼地翻出了一只空了的香水瓶子,这只晶莹剔透的瓶子来自叶眉。我关了灯端坐在那里,轻轻地嗅着空瓶里熟悉的香味,我想流泪,但是,泪水已经干涸。我轻轻摩挲着这些纪念物,一件一件,一遍一遍。在这样默默地温柔的触摸中,我仿佛把自己重生了一回。我看见十几岁的我稚气斯文,跟随在Jone的左右,喜欢她温柔地帮我捋顺头发,爱看她神采飞扬的甜美笑容;我看见二十出头的自己,青春无敌、意气纷发,在泪光中目送卓玫依偎在男友的肩头,渐渐消失在校园林荫道的尽头;我看见有生以来头一次获得一个两厢情愿、理直气壮爱情的李小白,掏出热气腾腾的真心,愿意为了心爱的叶眉迁徙城市、承担拷问、背负十字架,曾经,一切,都愿意;我看见那个真实的自己在听见从周告诉我她即将永远离去时,其实已经虚弱地瘫软在坚硬的椅子上,欲哭无泪……
  
  你已经几年没有过开心地笑了?你已经多久再不能唱出你喜欢的歌曲了?为什么翻检你的照片,总见你双眉紧蹙、嘴角苦笑?为什么你不能踏实地入睡、快乐起醒来?为什么你羡慕街头所有看起来恩爱默契的情侣?为什么别人问及你的丈夫你总会有轻微的烦躁不安?为什么路过一些街头、途经某个酒店的时候,你的心会蓦地跌入万丈深渊?为什么你的钱夹子里一直保存着一张四周毛蹭的的士票,那来自一个久远之前的幸福时光,从机场大巴到叶眉安静的楼下?为什么你的手机里保存着几条永远不愿意删除却没胆去看的短消息?为什么你从来不与从周合影、你们只是单为对方拍照,甚至于你偶尔会凝视着自己的照片想象是在看往相反的方向,回想那天那个摄影者彼时的模样?为什么人群里你常常落落寡欢、灵魂出壳,感觉被抛进了陌生的森林,而你本该属于湛蓝的天空?为什么下班后你从不愿意更早回家,家只抽象成一个关涉责任、无关快乐的符号?为什么你总是早早赶到单位不停工作,潜意识里希翼可以通过拼命操劳转移你的情绪与哀伤?以后的几十年,你将日复一日这样度过,直到白发苍苍、步履蹒跚?……这样的问题总是令我心肌缺氧、五味俱全,甚至求死心切,假如人生不过是一场历练,我想我受够了。连续几年了,单位体检报告下来的时候,我竟暗自期盼着上面会白纸黑字大写着一个噩耗,这是最完美不过的句号了,自杀的人总是遭受道德的谴责并且留给亲人残忍的自责。生,是炎热的白天;死,是清凉的黑夜。我从不惧怕死亡,它不过是生的另一面,就像一滴水受冻成霜,再蒸腾成水气,只是,当我只是一滴水的时候,我得好好琢磨清楚怎样去做好这一滴水,我相信一切好东西都将永远存在,它们不过像冰一样凝结而有一天会像花一样重开。
  
  我已经不能再在中间的灰色地带多停留一刻,不论她们还都记不记得我,不论前面的路是荆棘还是坦途,不论所有的责任应该如何更好地承担,什么都不论,我必须找回我自己,离开目前的生活模式,离开这出于惯性的自戕,我,决定,离婚。即使这婚姻的躯壳看起来完好无损,我知道自己已经远远地游离在外,并且再回不来,我早已经背叛了这婚约最初赖以约定的基石,即使我不说,难道心的背叛与冷漠不是对于婚姻更为彻底致命毒药?我要强迫自己离开这种披戴着欺骗外衣、卑鄙暧昧的安全稳定架构:一方面置身于世俗祝福的稳妥当中,虽说带着无奈折磨;一方面企望着找到中意的码头就弃绝这艘家的航船,甚至于在怀疑绝望中放任自私可怕的堕落大肆吞噬灵魂。虽然,加上对于儿子的责任,似乎这个框架值得我继续维持,这场戏需要我继续粉墨登场,然而,抱歉万分的是,我已经提前完全精疲力竭,为了粉碎这些重重叠加的面具,我甚至愿意毫无保留地放置自己在生与死的天平面前。我不愿意再给自己理由,我既不要占有不该占有的名分,还他公平,也不愿意再承受自己单薄身体再承受不住的自责和辗转,还自己清明。
  
  我要扔掉这副拐杖。失去拐杖,我的路或许会坑坑洼洼,我走路或许会磕磕绊绊,但是,那坎坷是我所愿意走过的,那步态是我自己身体力行的真实表示。有这拐杖,我的爱只能无望,品尝了爱的甘澧的我只能绝望,因为从一开始我就无法把程序上的正义掌握在手,只能从偷情背叛起始本身纯洁的爱之旅,无休无止的幻灭、矛盾、折磨几乎无一例外地导向游戏的通衢。即使你一开始拒绝,早晚有一天这无望会令你无所谓,浸泡在麻木苦水里的你愿意苟且尝试另外一种刺激。因为眼下的生活状态是在委曲求全、扭曲自我,你会带着怜悯的眼光对自己已经被打压得可怜的空间网开一面,是的,去放纵一下又怎样,既然不被家人知道,我就一直不曾卸下过对于他们的责任。有这拐杖,我将越来越依赖着婚外感情给予我的滋养,像吸毒者一样依赖着不分质量的来自于女人的感情,甚至可以没有感情只有肉体,对这种感情的怀念和渴盼,令我甚至于可以不求内容而单要一个形式上的空壳——你在跟女人恋爱,或者是,你在跟女人做爱,你是享受这些的。随着追寻与追逐的展开,家庭渐渐成为一个对比快乐与不幸、融洽与不和的绝佳背景,你在家庭里感受到的不快乐总是加倍放大着你与一个女子默契相处的幸福,或者说,你与一个心爱女子的美好记忆,足以令你再无眼睛和味蕾欣赏品味家庭所给予你的平淡真实的温暖,虽然很不完美。可是,生活本身就不完美啊,包括两个女人生活在一起,也不会是美仑美焕的天堂横空出世。但是,真正爱过女人之后的你,所看到的家庭,更多地是一处不断向你索取责任与付出的所在,跟你的精神家园无法搭界、擦身而过,你于是成为一个家庭的阳奉阴违者,你的身体穿梭在厅堂之间,你的朗朗笑语洋溢在家人的耳畔,但你时不时地总是从这里面迅速游移逃遁,你立马不自觉地紧锁了眉关,想起来了一件严肃而可怕的事情:一个我打心眼儿里喜欢的家,到底该是什么样子的?!
  
  只因为,我天生是一个同性恋者,一个晚熟的生不逢时的同性恋者,我的身上无意间写满了太多仓促的错误,无论我怎样修改,总是错上加错,破绽百出。曾经有人说,黑夜给了我一双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不幸的是,那人最后发狂而死。人都死了,肯定是寻找不成什么了。而我,将从疯狂混乱中活出,并且想活得更真实一些,仍然有勇气去拥有追寻梦想的资格。我愿意大大地修改一笔,同时犯下另一个广受指责的大错——似乎放弃了对于儿子的责任,但是,我必须这么做。眨眼之间,我已经懵懂惶惑中蹉跎过了半生,在这个分岔路口,我愿意选那窄的路,愿意承受一切的报应与打击,我愿意承受这路上的所有痛苦,心甘情愿,甚至单单因为这痛苦来得纯粹单一。
  
  我似乎生而穿行在错误的丛林当中,只能根据天际微弱的星光辨别近似正确的方向,战战兢兢中找不到任何一个他人遗留下来的哪怕是含糊残损的路标。试错中我已经身居此时,而此刻,是非的标准不再来自于世俗,这些标准听起来冠冕堂皇却天然不为我量身定做,我愿意聆听那来自于内心、知冷知暖的标准:面对生活,我,还能不能够做一个健康向上、乐观正常的人,这才是问题的根本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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