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菊

  项藉摇头阻止了他接下来的话：“这些先不说，一切要等到明天才见分晓。我项藉可不是那种听天由命的人！”
  项六皱着眉头想了一会，终于道：“属下唯少主马首是瞻……少主放心，天地玄黄四营定会随着少主战斗到最后一刻！”顿了顿，他又道：“少主，那个魔族的大皇子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离开了。”
  项藉顿时心里一沉，隐隐感觉有些不妙，但又不好在属下面前露出自己的不安，只得勉强笑道：“先别管这些事情了……今天晚上一定要小心，别让他们钻了空子。”
  项六恭敬地道：“是。”
  项藉深吸一口气，走进了自己的军帐。
  
  第六章 霸王别姬（一）
  虞姬依然坐在虎皮凳上发呆，看到项藉走进来，露出了一个苍白的笑容：“少羽……”
  项藉皱着眉将她抱在怀中：“怎么穿的那么少？你现在是双身子，可要好好注意。”
  虞姬有些犹豫地轻声道：“少羽……你说，如果我决定不要这个孩子，你会不会不再对我那么好？”
  一片静默。
  虞姬忽地落下了泪。她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幅画面：她的生母，一个低阶神祇坐在她的父亲身边，两人笑得一脸甜蜜。而在那之前，神界专门管生育的小神来找过她的母亲，告诉她她这次的生产可能会有些风险。一会儿，她的父亲前来，母亲立刻迎了上去，两人之间显得情深意浓，毫无半点芥蒂。然而，过了一会儿，母亲有些犹豫地问道：“如果这个孩子我不想要了，你会嫌弃我么？”
  她的父亲脸上豁然变色：“说什么呢你！你知不知道这个孩子究竟有多金贵！他比你的整个家族都要珍贵千倍百倍！如果他出了什么问题，我不介意让你的家族为他陪葬！”
  母亲脸上顿时失了血色，身形摇摇欲坠，父亲想了想，又缓和了口气，道：“你先前生了虞儿，如今若是再生一胎男孩，我便可以找借口休了一无所出的正妻。”
  这算是勉励么？母亲脸色苍白，找借口跑到了后房。虞姬看到她哭得梨花带雨，整个眼睛都恍然暗了下来。她跑到前面，想质问父亲为何让母亲哭得这般厉害，方才还对母亲一脸狠厉的男神却忽地变作一脸慈父的温柔，伸手道：“虞儿乖，父亲抱抱。”……
  母亲生产那日，她也陪在产房边。父亲并没有到来，只是派了一个做杂役的天使，推脱自己有公务缠身。母亲当初生她已是伤了元气，如今再生一胎，已然是元气不济，产门开到八指，胎儿却迟迟不肯出来。产婆皱眉道：“大人还是孩子？”
  那个杂役迟疑道：“这个……不能都保住么？”
  产婆摇头道：“你们还是早早下决定吧，大人元气已伤，再过一段时间，大人孩子都保不住的。”
  她用哀求的眼神看着产婆：“求求你，保住我娘的命吧……”
  母亲却忽地有了力气，眼神忽地亮了起来：“保孩子！”
  产婆犹豫地看着她：“你可想好了……”
  “保孩子！”母亲的叫声凄厉之极，眼神却亮如妖鬼，骇得人不敢与她对视。
  那次她等在产房外面，母亲惨嚎了整整一天一夜，终于传出了一声嘹亮的婴啼。她冲了进去，却看到母亲的手臂软软地垂了下去……
  那是个弟弟，只可惜在母胎中憋闷了太长时间，病病歪歪地养到了三岁多，终于还是去了。
  ……
  她在等他的答复。他……是不是也会那样做呢？如果是那样，她会听他的话，找一个偏僻的地方拼尽所有生下这个孩子，然后安静地抚养他长大……
  然而项藉默然半晌，忽地柔声道：“傻瓜……我爱你，难道只是因为你腹中有我的孩子吗？在知道这个消息以前，我不是也一样的爱你吗？”
  虞姬惊喜地回眸，呐呐道：“那，如果我不再是这副容貌……你还会爱我吗？”
  “我爱你，又岂是看在你的相貌上？”项藉哂笑道：“如果是那样，李雪荣和秦月两人论容貌也都是上上之姿，为何我迟迟不动心？”
  虞姬抱住他，忽地发出一声呜咽。
  今生今世……有君相知如此，何惜一死！
  项藉温柔地抚摸着她的长发：“答应我，无论如何，都要好好的。”
  虞姬泪流满面：“少羽……”
  两人相视良久，仿佛是头一次探知到对方的内心深处一般，一种来自灵魂的共鸣让他们战栗起来，莫名的感动盈满内心。虞姬张了张嘴，正要说些什么，帐篷门帘忽地被风刮起，传来了一阵苍茫悠远的歌声：“……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枹兮击鸣鼓。平原忽兮路超远。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两人相视一眼，彼此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惧之色：“这是……楚歌？！”
  这是楚辞中的《国殇》，歌者显然是楚地人士，声音苍茫浑厚，浓浓的乡土气息扑面而来，让人禁不住心生哀戚。歌声在空中回荡，一时之间，大营内无比静寂，那余音在耳边萦绕多时，撩起了人们心中最深切的悲戚。
  不多时，又有楚地人口音唱起了另一首歌：
  “葬我于高山之上兮～望我故邦。故邦不可见兮～沧浪浩荡!葬我于海波之上兮～归彼异乡。故国无处归兮～永无或忘!天莽莽兮～海茫茫。国有殇兮～日无光，魂归来兮～且莫彷徨！”（本诗为沧月改编于右任先生的爱国诗作《国殇》，为剧情需要暂且引用，异乡两字原为“云荒”）
  项藉怔怔地望着半空，忽地落下泪来，喃喃唱着：“故国无处归兮……永无或忘……”
  虞姬不由得大急。江东三郡在上古战国时期曾为楚国，楚人血性甚重，当初木邦灭楚时，楚人便曾发出了哀鸣：“楚虽三户，亡夏必楚！”逼得大夏皇帝不敢对楚人掉以轻心，除了楚国都城所在的江东三郡以外，楚国故地的人全被迁往他处，这首《国殇》也正是在那时所写，希望客居他地的楚人能够魂归故乡。
  创世联盟的人从哪里弄来了这些会唱楚歌的将士？难不成……楚地已被攻克？！
  项藉此刻心中很是矛盾。他身为楚人首领，并不想拥护夏朝，可是大夏建国万余年来，给过楚地项氏无数的好处，纵使自己身为楚人，纵使大夏国君是一介昏君，自己又怎能不为大夏而战！怎能不还了大夏朝的一番情谊！
  他踉跄着走出帐篷。项六迎了上来，粗鲁的汉子脸上满是迷茫：“少主……这……”
  项藉低声问道：“兄弟们，怎么想？”
  项六摇摇头：“无论如何，兄弟们选择相信少主！少主要战要降，我们亲卫营都不会说半个不字！”
  项藉拍拍他的肩，苦笑道：“好兄弟，好兄弟啊……”
  楚歌之声渐渐嘹亮，从四面八方传来。项藉挺直腰身，目光锐利起来：“就算我们是楚地人，又如何？就算……就算楚地被攻克又如何……我们楚人是铮铮血性的男儿，有恩必报，有仇必报！在此国难当头，要先报恩，再报仇！”
  项六脸上满是挣扎：“少主……”
  
  第七章 霸王别姬（二）
  “少主……”项六脸上满是挣扎：“恐怕……项六要对不住您了。”
  项藉讶然。项六低下头道：“当初带着三千项家军从家里出来的时候，老主人曾经吩咐过项六，如果真的到了这一刻，一定要想办法诳开雍城城门……老主人说，楚虽三户，亡夏必楚，如果真的要让大夏亡国，那个亡国之人，也一定要让我们楚国人来做！！”
  项藉拧着眉看他半晌，忽地笑道：“祖父他……真是，好谋划啊！！！”他长身玉立，目光炯炯地望着远方：“可是……我项藉不是那种轻易就能屈服的人！就算到死，我也一定要为我心中的道义战斗到底！”
  项六沉声道：“少主放心，至少亲卫营还都能听从少主的调令！”
  项藉摇头大笑，重新走进帐中。虞姬站了起来，隐隐有些担忧：“你要去哪里？”
  这话问的没头没尾的，项藉却知道她的意思，笑着摇了摇头，也不瞒她：“拼死一搏尔。”
  虞姬怒道：“我不许你去！”
  项藉大笑，斗气激起门帘，那隐隐约约撩起人思乡悲情的歌声传将进来：“我军已经了无斗志了，如果不拼死一搏，难道你要我项藉投降么？！”
  “少羽……”
  “现在我唯一不放心的，只有你。”项藉皱了皱眉，轻叹道：“项六说你至少有自保的能力，但是如果你和我军在一起，一定会成为对方魔法师的重点打击对象……到底该拿你怎么办呢……”
  虞姬强忍住内心一刹间的甜蜜和酸涩，道：“你大可不必顾我的。”
  项藉温柔地将她揽在怀中：“可是我怎能不顾你？怎么可能不顾你？你毕竟……是我的爱人啊……”
  虞姬故意打趣：“就算是我被奥丁军队俘虏，估计也没什么事，在他们眼中，我恐怕就只是你的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小妾吧！”
  “你可不能被俘，如果你被俘虏，我可能会因为你而折返回来，被他们抓住。”项藉柔声道：“不管别人怎么看，在我心里，你永远比什么都重要。”
  虞姬声音发颤：“就连……就连你的抱负也比不上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