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正旦日。
还隔着很远就能听见从军营里传来的喧哗声,我走到营前立时傻眼,营里满满都是人,不光有士兵,还有城中的百姓,多是些老弱妇孺。
“乔先生~”一个甜甜的女声,是鲁渔户家的幼女,他家的两个儿子都已经战死了,只剩下这一老一小。
“阿鲁~”我轻摸她的头,蹲下问道,“可见赵将军?”
“赵将军与其他将军去山上行猎尚未归来。”她乖巧地答我。
“如此。阿鲁,可知今日做何安排?”
“嗯~”她支着嘴,想了想道,“阿鲁只知今日要跳驱傩舞。嘻嘻,阿鲁可是练了多日。”
我莞尔,抱起阿鲁,“先生有事想请阿鲁帮忙,但阿鲁不可告知他人。”
“嗯~先生请说。”
阿鲁边织着竹笼子,边好奇地问我:“先生编织竹笼子做甚?”
我点着她的鼻子,神秘地笑道:“日后阿鲁自会知晓。这几日阿鲁到湖畔来与先生一起编,可好?”
阿鲁点点头,继续认真地编着笼子。
其实我对编织什么的完全是个外行,全靠着手指麻利的阿鲁,仅不过半日便做好了差不多六、七十个竹笼子。
拎着一大筐的小竹笼,我溜回空无一人的府衙,将篓子藏在自己的屋里。
黄昏时分,我哼着《新年好》往军营走去。
“乔先生来了!”老远就听见阿鲁高兴地大喊。
我急走几步,隔着几米远喊道:“众位,子龙将军,在下来晚了。”
“无妨。我等正在包饺子。”赵云走近我,缓声道。
我这才注意到,赵云正拿着根擀面棍,衣服上还沾着面粉。
“乔先生,快来一起包饺子啊~”阿鲁的声音又传来。
我不觉勾起嘴角,用眼神示意赵云快走。
“来了、来了~”我卷起衣袖,加入众人的包饺子大军。
我抬眼看向一边擀面的赵云,不觉笑出声,调侃道:“子龙将军,你擀面怎么也跟舞枪似的,严肃得紧啊?”
“哈哈哈哈~”周围军士、百姓闻言个个大笑不止,搞得赵云是满脸通红。
见他拘谨羞涩的模样我更是笑得直不起腰来。
“知言~”他无奈叹气。
我捂着笑痛的肚子走到他身边,手一摊,“我来吧~”
他似松了口气,将擀面棍递给我正要走开,我抓起一把面粉朝他脸上撒去,他触不及防,立时变成了一小白人。
“哈哈哈哈~”我大笑着跑开。
众人皆是一愣,而后哄然大笑起来。
阿鲁跑到我身边,一脸敬佩道:“乔先生,你好厉害啊,赵将军那么严肃的人你也敢开他玩笑。”
我微笑,摸着阿鲁的头说:“因为赵将军是个好人,所以我不怕。”
阿鲁深深点头表示赞同。
忽然一团面粉扑来,耳边是阿鲁的笑声,“乔先生也是好人,阿鲁也不怕~”
我抽嘴,这小丫头学得倒挺快。
“站住,别跑~”我边嚷着,边抓起桌上的面粉向阿鲁撒去。
其他的小孩见着好玩,也都加入进来,一时间,包饺子大会俨然变成了面粉大战。
“。。。歇息,歇息片刻。。。”我大口喘气,靠在桌边,真看不出阿鲁那丫头体力这么好,而且跑得还飞快,我完全追不上。
“擦擦吧。”赵云递过来一块湿布。
我道谢接过,在脸上胡乱抹了下便还给他。
他轻叹口气,拿着湿布替我擦净面粉,语气满是无奈地说道:“都以及弱冠,怎还似孩童般。”
我咧嘴笑而不答,乖乖地闭着眼睛任他擦拭我的脸。因为我很高兴啊,这是来到这乱世后最快乐、最自在的一天。
感觉湿布轻擦过我的额头、脸颊、眼睑、鼻子,接着顿在嘴边。
我睁眼,奇怪道:“怎么了?”
他侧头,将湿布塞给我,说了句“自己擦”,便匆匆扎进人堆里,留下一脸莫名的我。
天渐渐转暗,酒筵上,赵云高举酒杯,正义凛然道:“适逢乱世,我等能在此举杯共饮已是万幸。众位与在下出生入死的兄弟,各位盱眙城中的百姓,我赵子龙愿舍生忘死还天下安定。干!”
“干~!”坐下的将士、百姓纷纷举杯。
我坐在他身侧,也被这豪情所感染,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咳咳咳~”我眯眼皱眉,咳嗽着,好呛啊,这酒。。。
“知言饮茶即可。”耳边的声音少了几许严肃,多了一些笑意。
我侧头看他,微微勾起嘴角,“无妨,今日甚喜。”说着,拿起酒杯与他的轻碰。
他举杯又是一饮而尽。
我咽咽口水,正要捻鼻闭气,酒杯却被他挡下,“不必饮尽,小酌便可。”
我浅笑,轻轻抿了一小口。
“赵将军,乔公子~”赵云的一个副将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个大碗。
我嘴角抽了抽,完了完了,劝酒的来了。
“啊,杨副将~”我拱手行礼道。
“赵将军,今日定要不醉不归!末将先干为敬!”说罢,仰头饮尽,而后将碗倒置。
我撇头,赵云正仰头痛饮,又见杨副将一脸盛情看我。
我拿着酒杯的手微颤,心一横,闭气一口闷。
“哈哈哈哈~看不出乔公子好酒量,再干!”杨副将大笑着,又给我满溢一杯,自己则直接拿着酒壶大饮。
“啊哈哈哈。。。”我干笑着,看着满满的一杯酒,在心里哀叹,正要闭眼送到嘴边,杯子却被人抢了去。
“知言不尚酒力,此杯我替他饮下。”说着,赵云举杯饮尽。
杨副将楞了一下也没多说,便大笑着与旁坐的其他将士拼酒去了。
我松了口气,坐下来,“谢谢。”
“嗯,饮口茶解酒。”
“傩、傩~~”是阿鲁他们开始跳驱傩舞了。
他们头戴着“方相氏”的面具,手持矛盾,口中“傩、傩~”呼喊,绕着篝火,时而高高跃起、时而舞动长矛、时而以矛击盾,着实是把我看呆了。
回到快两千多年前过年,我从未有过的遐想,现在却真实地发生在我的眼前。
一席酒筵下来,已至戌时。众人皆有些醉意,有甚者更已酒醉大酣。赵云一身酒气,满脸通红,今晚他可是替我挡下不少酒,我心怀感激地扶着他回府。
一转眼,便是另一个重要的节日元宵节到了。
军中士兵没有休息,仍在操练,赵云也自然是留在军营中。
“终于搞定!”我双手一拍,满意地站在院中环视忙活了一天的结果。
赵云一回来我便赶紧拦住他,“哎,且慢,后院你现下不可入内。”
他满脸莫名。
我冲他吐吐舌头,眨眼道:“到时你自会知晓。”
我一直挂着浅笑跟厨娘一起忙活元宵晚膳,赵云一头雾水,总是飘来疑惑的目光。
夕阳沉落,黑幕渐渐拉开。
我赶紧跑到后院把竹笼子里的蜡烛都点着,唤上赵云、府中侍卫从人和附近的百姓。
刚到院子阿鲁就大声惊叹道:“啊~~这些是编的竹笼子?!此刻就像落下的星辰一般!”
满院的树枝挂载着小小的亮光,微微摇曳,确如阿鲁所说,好似遥遥星汉落入凡尘。
赵云环视着树上莹莹光亮,惊讶地看我,“此乃知言之意?”
我浅笑点头,走近他,“嗯,如今用纸过奢,故用竹子编成灯笼。”
“咦,伊祁追日是何字?”
“乃是晓字。”赵云接过阿鲁手中的灯谜,看着我说道,目光满溢笑意。
我不觉嘴角又上扬三分,回望着被黄晕染上几分柔情的脸庞。
可他却愣了下,而后急急撇脸,抱起阿鲁走开了。
过完元宵以后就再也没见到赵云了,问府衙中的侍卫打听才知道元宵之后,赵云便一直住在军营没有回来过。又过了几日,有一个侍卫跑来告诉我说不日我即可赴淮阴任功曹书佐,要我早做准备。我呆住,不是都说了不想入仕的,为何又。。。怎么这里的每个人都是这样说一套做一套,嘴上说绝不强求却总是背道而驰,就连赵云也是这样。。。
我欲找他问个明白,但老是见不到他人,只好跑到军营里去找他。
“乔公子!”
我点头打招呼,脚步不停,往营中走去,却被门卫拦了下来。
“为何阻拦?”我讶异,以前进军营从未拦过我。
“乔公子,末将也是照吩咐办事,请公子见谅。”
“吩咐?谁的吩咐?”
那士兵不做回答。
“你去禀告赵将军,就说我有急事求见。”
“这。。。”
“何事如此吞吐?!”
“乃赵将军嘱咐,外人一概不见。”
“外人?何谓外人?”我瞪着他,心里甚是不爽。
“乔公子请回吧,勿要为难末将。”说罢,颔首对我做了个请的手势。
我无奈,只能折回,心里很是纳闷,赵云为什么不见人,难道是战事将至要与众人商议破敌之策?亦或者他自知理亏无脸见我?现在是人家变相赶人了,如果不去赴任,我下一顿饭都会没着落,如若赴任,定是一年半载也碰不着赵云的面,但他人总是窝在营里不出来,我也不能找他当面对质。我一边走着,一边挠头,想着要怎样才能见到他,忽而听见附近有哗哗流水声。我忙穿过路旁的灌木丛,果然是有个山涧,还有一弯浅湖,心里生出个法子。
我双手托脸,坐在灌木丛里,看着不远处的军营,心里嘀咕,不是吧,都五天了,怎么还不出来。
正想着,赵云拿着个包袱走出营帐,向我蹲着的方向走过来。
我窃喜,弓着背,往密丛里挪动。
不一会,赵云便穿过我躲藏的草丛,往山涧走去。一阵脱衣卸甲声后,哗哗水声不时传来。
我埋着头,蹑手蹑脚地往浅湖靠近。
“何人?!”湖中人忽然大吼一声。
“子龙将军,是我、是我。”我爬出灌木丛,低头不看他。
“。。。知言?”他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比我还要紧张。
又是哗哗水声,他湿漉漉的脚出现在我的眼前。
我依旧不看他,“淮阴功曹书佐一职可是将军举荐?”
没声音。
“近日不见子龙将军,故在此等候,是在下唐突了,然先前早已言明在下不欲功名,将军请体谅在下。”说着,弯腰拱手。
还是没有声响。不会是生气了吧,虽然偷看你洗澡确是我的不是,但我可都没抬过头啊。
“呃,在下并非有意,呃,偷窥子龙将军沐浴,只是门卫多番阻拦,这才出此下策。在下只是急于卸下此职,望将军另择他人”我继续解释道。
没反应、还是没反应!搞什么啊?我闭了闭眼,死就死吧,又不是没见过男人打赤膊,而且我现在不就是一男的,有什么好怕的?!这样想着,我抬头仰视他,却吓了一跳。
他正低头看我,目光深远,面带红润,身上披着湿透的衣服,水珠顺着他的脸颊流至脖颈、锁骨、胸膛,我下意识地咽咽口水。啊,不行、不行,不能乱瞄,我收住不自觉乱看的眼睛。
看他现在的表情不像是在生气,这让我安心不少,“子龙将军在沐浴,在下就不便多做打扰。望将军考虑在下之言,如若不然,在下只有不辞而别了。”我说罢,转身正欲离开,手腕却被一把抓住。
“啊哈哈哈,不知子龙将军还有何事?”我干笑着回头看他。
他连忙放开我的手,眼神飘忽,脸色怪异,像是在懊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我一脸莫名,踮脚靠近他的脸,侧仰着头问道:“你,没事吧?”
他吓了一跳,向后大退一步,一个不稳,掉进了浅湖里,而后一个劲地往脸上泼水。
我傻眼,这人是不是赵云啊,由头到尾就不说话,举止更是莫名其妙。
“那、那个,子龙将军,若无事,在下就。。。”我边说着边转身离开。
“且慢!”他突然出声叫住我。
啊,终于说话了,是赵云的声音,不是别人易容的。
我刚想开口接着说话,湖中人满是疑惑、不解和紧张的声音飘来,让时间都静止了。
“为何?为何我见你时会心跳加速、呼吸困难,不见你时会日夜想念、寝食难安?为何,知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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