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之一梦千年

34 南下流民


——三十四——
    建安二年,即公元197年,袁术于寿春称天子,建号仲氏,置公卿,祠南北郊。
    孙策多次劝阻不得,与袁术决绝,自立门户,还军江东,逐走袁术任命的丹杨太守袁胤,广陵太守吴景、将军孙贲皆为孙策亲戚,故而弃袁投江东。袁术丧失广陵、江东等大片土地,势力为之一挫,却仍荒淫无度、横征暴敛,致使江淮残破不堪、流民四起。这时于许都奉天子以令不臣的曹操亦相当反感袁术称帝,便派议朗王浦携带汉献帝的诏书给孙策,任命他为骑都尉,袭父爵为乌程侯,兼任会稽太守,并命他与吕布、陈瑀等一起讨伐袁术。曾经富庶安定的江淮一时间变成众诸侯眼中的一块肥肉。
    居巢。
    早在袁术称帝之前,周瑜便使侍从将乔公、莹儿和我送至居巢,又言数月后亦往。我回想起乔公与周瑜多次神色严肃的交谈,想来那时周瑜已料到了现下寿春的境况,便与乔公商议,以便早作安排。在离开寿春前,我又往许都寄了好几封信,可都如石沉大海、杳无音讯。
    我边替乔公摇着蒲扇,边偷瞄周瑜写给乔公的书信,抬头看了眼似火的骄阳,想到曾经欢歌笑语、灯火通明的寿春变成破壁残垣、饥民遍野的战地,我的心中满溢酸涩。
    “知言~”乔公语带深沉地唤我,脸上的神情满是悲痛, “你明日与莹儿上山再多采些草药。”
    “诺。大人恐是忧心江淮饥民暴尸山野,流民南下,引发瘟疫。”
    乔公没有答话,捋着胡须,微微叹气,闭眼颔首。
    第二天,我和莹儿一大早便出城采药。走出城门不远,便见前方有数十个衣衫褴褛、鹑衣百结的难民,皆是老人与妇孺,一个个面黄肌瘦、瘫坐在草地上,面无表情地啃着地上的杂草泥土。
    我挽着莹儿的手不觉紧紧攥住衣衫,不忍看这眼前的惨状。
    “平安,平安!我的平安,啊啊啊啊~~~”草堆里传出一个妇人凄惨的哭号。
    一个衣不遮体的年轻妇人正怀抱着一个只有几岁的男孩恸哭哀嚎,那男孩面色惨黄,嘴唇干枯,身上有赤斑,应该是因疫症而早逝。
    “妹妹,那对母子真是凄惨,这战事不知已带走多少人的性命,究竟何时才能结束?”莹儿的声音有些哽咽。
    我看着莹儿忧伤的面容,无法作答。平安吗,在这乱世里祈求儿女平安也是件奢侈的事啊。
    出门无所见,白骨蔽平原。
    路有饥妇人,抱子弃草间。
    顾闻号泣声,挥涕独不还。(注1)
    脑中浮现曾经读过的这几句诗,然而此情此景的凄怆远远超出了我对诗中场景的想象。
    “啊~你们要做甚?放开,放开我的孩儿!放开、放开。。。啊啊啊。。。”那妇人突然惊慌地大吼,撕心裂肺的哀叫飘荡在闷热的空气中,令人窒息。
    我偏头看去,刚才瘫坐无力、啃着泥土的流民此刻正蜂拥地抢夺那个死去的男孩。
    他们这是要做什么?我心中疑惑不解。
    而后一个我一辈子的不会忘记的画面闯入我的视线,那些□□的难民从那妇人怀中扯夺过尸体抢着啃食,绝望的双眼中只残留对食物的渴望,就像扑食的野兽。那妇人死死拽住她孩子的一只手腕,倒在草堆里,目光呆滞地望着那些难民,望着他们围扑在她孩子的尸身上,望着他们撕咬着她孩子的肉,望着他们淌血的枯唇、如兽的目光。
    站在烈日下的我,身体却止不住地发抖,手脚冰冷。这到底是一个如何疯狂的时代,战火、杀戮、逃亡、瘟疫,连最基本的人性也被求生的欲望、死亡的恐惧所吞噬。
    我大喊一声,冲到那堆难民里,抓住一人的手腕,“放开!放开他!”
    那人头也不回地将我甩到一边,继续啃食尸体。
    我又使劲抓起另一人,一个比那死去的男孩大不了多少的孩子,他微颤地看着我,眼神无光,满嘴鲜红,喃喃道:“好饿。”
    我抓紧他衣襟的手颤抖地松开,他抬头看了我一眼,面无表情地接着咬他手中的一小片人肉。
    我强忍住心中翻江倒海的呕吐感,怔怔看着被咬得血肉模糊的尸体,男孩的死状突然让我想到一个更为严重的问题,疫病,这个男孩是得疫病死的。
    “不要,不要吃!你们吃了也会死的,他是得疫病死的,不要再吃了!”我冲着人群急吼道。
    可根本就没有人理我,我夺过一个妇人手中的人肉,喊道:“不要吃,你也会死的!”
    那妇人双眼死死地盯着我手中的肉,朝我扑了过来,一把将我推倒在地,抢过人肉,大口地往嘴里塞。
    “妹妹、妹妹~”莹儿焦急地跑过来将我扶起,她身后还跟着一辆马车。
    从马车里下来一个玄衣紫冠的男子,拎着一个□□包。他将麻包打开,顿时飘来诱人的香味。
    正在啃食人肉的难民顿住手中的动作,侧头看着那男子,纷纷丢下手中的人肉,一拥而上,抢夺麻包里的包子。
    “这位姑娘你没事吧?”那男子走到我面前,关切道。
    我摇头,微微欠身道:“无事,多谢公子救了他们一命。”
    那男子闻言,长叹一口气,“在下何德何能可救他们性命,不过是给他们一餐温饱罢了。”
    我沉默,转头看着莹儿道:“姐姐,这些流民食了染疾的、的尸身,恐亦会有疫症,我们回去请大人前来,再煎些药拿过来。”
    莹儿轻咬着粉唇,面色惨白地点头。
    “这位公子,可否请你在此看着这些人,我与姐姐折回城中请位大夫来看看,煎些预防疫症的汤药来。”
    那男子颔首,转头对身侧的从人吩咐了几句,又冲我们拱手道:“在下临淮东城鲁肃鲁子敬。”
    我愣了下,忽然记起此人,曾经在XX山的幻境里见过,欠身回礼道:“小女子庐江皖县乔公之女小乔,这位乃是家姐大乔。”
    莹儿明显还没有从先前的惊恐中回过神来,隔了一会才轻颤着欠身,“鲁公子有礼。”
    “鲁公子,我等便先行入城,请公子在此稍候。”我行过礼,抓起莹儿冰凉的手往居巢城中奔去。
    “大人、大人!”我刚踏进府门便冲进前屋对正在替病人号脉的乔公急道,“城北外流民恐染疫症,请大人速往。”
    乔公闻言,忙背起药箱,又转头问道:“是何症状?”
    “面色惨黄、嘴唇干枯,身上有赤斑,那、那人已死去,但是、但是众流民分食了他的肉。”我闭眼结巴道。
    一室默然。
    乔公低叹口气,在几案上写了服药方给我,“知言,你速去煎十服药。”
    “诺。”
    “莹儿,与老夫出城。”
    “诺。”
    我抱着大药罐出城,老远便见刚才的流民瘫倒一排,乔公正在替一位老人诊治,莹儿、鲁肃和他的从人则在一旁搭建一个临时的茅棚。
    我快步走去,阵阵痛苦的低嚎立时冲入我的耳膜,我紧紧抱住药罐,害怕我正颤抖不停的双手会打翻他们生存的希望。
    “大人,药煎好了。”我微颤地说道。
    “莹儿,过来与知言一同喂药。”乔公的声音很镇定,他是对眼下的疫症胸有成竹,还是对这场面早已习惯,我不得而知。
    “诺。”但是我知道莹儿的心境,只是一声便能听出,她此刻与我一样,内心充满了害怕和悲伤。
    我倒出一碗汤药,正要蹲下替先前被我拎起的小男孩喂药,他突然痛苦地蜷成一团,捂住小腹,哀声喊痛。我忙扶住他,他的身体冰凉、豆大的汗珠顺着瘦黄的小脸滑落,呼吸气促而紊乱。我搂紧他,想将药汤送入他的口中,可他却猛地四肢抽搐,而后一动不动地倒在我的怀里。
    不会的、不会的,我努力平复着颤抖地呼吸,将食指覆在他的鼻前,泪水顿时涌出。
    “鲁公子,命从人将尸身抬走,好生掩埋,远离水源、庄稼,切勿使尸身外露。”
    “诺。”
    怀中的冰冷顿失,我悬空着手臂,呆呆地看着地上被碾压过的杂草。第三个,这是我眼睁睁地看着第三个小孩告别了人世,我开始觉得他们是幸运的,他们摆脱了这血腥残忍的战乱,不用忍受饥饿流离的生活,不必目睹身边人在绝望和痛苦中死去,活着的无助此刻比死更令人难以承受。
    “大人,此妇人呕吐不住,莹儿无法替她喂药。”莹儿搀着一个妇人站在茅棚旁,焦虑地喊道。
    乔公走过去,替那妇人细细地号脉,而后对莹儿说:“莹儿,你且回城,在这药方里再加上藿香12克,竹茹12克,法半夏9克,煎好后即刻端来。”
    “诺。”
    “知言,过来扶她躺下。”乔公的声音还是沉着镇定,“知言?”
    “诺。”我起身,扶着那妇人慢慢躺好,看着乔公认真道,“大人,请您教知言医术吧。”
    乔公神色一怔,轻轻摇头道:“知言还是罢了此念。”
    “为何?”我急问道。
    乔公转头继续仔细地检查难民的病症,过了一会才缓缓道:“医者,最需悲悯同情之心,解救百姓病痛疾苦乃本分之事,亦又最不可有悲悯同情之心,不然何以经得起无数的撒手人寰、生离死别。知言,你可明白?”
    我默然。扪心自问,我的确无法直面那一道道绝望的目光、一声声揪心的悲号和一具具冰冷的尸体,我无法做到面无表情、神色镇定地面对我眼前的画面、面对死亡。
    “大人,药煎好了。”莹儿抱着药罐,低喘着走进茅棚。
    “快些喂那妇人服下。”
    “诺。”
    鲁肃皱着眉头,满脸悲切地看着茅棚中的流民,拱手道:“乔公,在下现居于居巢城北,如若有事尽管遣人前来便可,在下定当竭尽全力。”
    “鲁公子仗义,老夫替流民谢过。”乔公感慨地拱手回礼。
    “乔公济世为怀,在下敬佩不已,区区小事何以言谢,只是以在下一人之力又何以解救天下众生之颠沛流离。”鲁肃背手长叹,唏嘘不已。
    仲夏之时,袁术已是四面楚歌、离心离德,被吕布、曹操先后击败逃至淮南,周瑜拒绝袁术封他为将的要求,只请命任居巢长。
    “乔公、二位乔姑娘~”周瑜一脸倦容,翻身下马,拱手道。
    “公瑾,一路风尘仆仆,速入府歇息。”乔公拱手,边走边问道,“不知现下江淮局势如何?”
    “吕布抄掠淮北,曹操已入陈郡,袁公路节节败退,恐大势已去。江淮流民成积、尸横遍野,惨不忍睹。”周瑜垂目低叹,悲痛不已。
    我止住脚步,双手攥住裙裾,脑海中血淋淋的画面环绕不散。
    乔公侧头看了我一眼,对莹儿说:“莹儿,你且先扶知言回房,老夫有话与公瑾说。”
    “诺。”
    “咚咚~”
    “周公子?”
    “大乔姑娘,不知小乔姑娘是否身体染疾?”
    “妹妹已睡下,周公子请往院中一谈。”
    我缓缓睁开眼睛,看着空无一人的屋子。我没有办法闭上眼睛,一闭眼就看见黑暗中一个目光呆滞的小男孩正在啃一具尸体,一脸惨白,只有鲜红的嘴唇呢喃着喊饿。我怔怔地,任由泪水顺着脸侧沁湿头发。
    “小乔姑娘~”门外响起周瑜低沉的声音。
    我默然地开门,坐回榻上。
    周瑜慢慢地走过来,站在我面前,轻柔地将我揽入怀中,抚着我的背,亦不说话。
    怀中的麝香幽淡,让我的心渐渐平静,我幽幽道:“现下战事正起,乃是你建功立业的大好机会,你为何来居巢?”
    背上的大手一顿,他扶住我的双臂,与我对视,拧眉道:“你难道以为我会为了功名而弃大义、弃苍生不顾?”
    我也直直看着他,反问道:“难道不是?你曾言,功名天下比任何人事皆重。如今袁术称帝,以成众矢之的,你或可助袁术逃过此劫成就不世之功,或可投奔其他诸雄起兵伐之,可你却来居巢,意欲何为?”
    他放开我的手臂,声音比以往多了几分冷意,“公路骄豪,非治乱之主(注2),奢淫放肆以致众部离心,□□横行以致民生凋零,我不耻与之为伍;且现下江淮流民南下,饥民瘟疫为祸江西,我欲治之,如此而已。”说罢,深深看我一眼,拂袖转身,推门而出。
    周瑜将江淮南下的流民安置在城北临时搭建的茅棚里,乔公、莹儿和我每日都会带上稀粥、汤药前往照料,死去的尸体得到及时的处理,疫疠并未扩散至居巢城中。可是,南下躲避战火的难民越来越多,城外的茅棚已经无法再容人,乔公又担心人太多会难以控制疫疠的蔓延,最为关键的是秋收未至,城中的屯粮根本无法养活如此多的难民,面对这样的状况,我们每个人都是愁眉莫展。
    “如此,只能放弃老弱,以妇孺为主。”乔公捋着长须,闭眼叹道。
    “不可!”我站起身急道,看着一脸无奈又悲切的乔公,又缓缓坐了回去,“还可撑多久?”
    “如若以现下的人口计算,不过半月,居巢便会断粮。”粮曹回道。
    周瑜背手立于堂中,看着门外沉吟片刻,忽而转身道,“我意将未染疾的流民分散至各乡里,让他们以捕鱼、纺织为生,轻患者留置城外,每日喂以稀粥、汤药直至痊愈,至于病重难愈者~”他侧头看了我一眼,叹道,“弃之。”
    我低头默然,不得不承认周瑜的做法是最理智的,如果不放弃那些病入膏肓的难民,居巢城中所有的人都会变成饥民。我的心中充满了无奈和愤怒,我憎恨袁术为了自己的欲望野心贸然称帝,却奢淫□□、置治下百姓于不顾,憎恨吕布、曹操那些为图天下而发动战争,不顾百姓死活的诸侯,憎恨这看不到终点的乱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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