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七弦

第14章


  
  “她们在看什么?”七弦觉得不大舒服。
  
  百里明月只是一笑,老板娘端上两碗梨糖水,对七弦挤了挤眼睛,离桌前凑在她耳边低语一句:“相公太俊,可得盯紧点儿。”
  
  七弦恍然大悟,原来那些姑娘不是在看她,是在看百里明月。
  
  相公太俊?那张脸能用俊来形容吗?
  
  对他牡丹似的花容月貌映像过于深刻,比起那张绝艳的美脸,本来面貌则平淡多了,少了妖魅,多了几分泰然自持,与手不释卷的文弱书生又不同,圆滑老练,待人处事都很稳当,而且……善于察颜观色,每次在她有所需求时,不用说出来,他也能发现并及时予以满足。
  
  七弦很难做到这么细致,就算留意观察,也分辨不出他喜欢什么,需求什么,可能是因为……他近来做任何事都是以她的需求为主。为什么对她这么好?是想要她的心吗?原以为那是戏言,若是认真的……该怎么办?
  
  七弦垂下眼眸,梨汤中映出她的面容,眼角眉梢早现疲态,她本打算了结仇怨后,找个清净的庵观终老一生,谁知道很多事情并不像她预料地那么简单,三年来她脚步匆匆,从没有停歇过,晚上睡觉也极不安稳,脑袋里像拉了无数根绷紧的弦,一刻也不肯松弛下来。
  
  “在想什么?”百里明月伸手拍拍她的脸。
  
  七弦摇了摇头,看向他,微微笑道:“有点累了,今日早些去客栈好不好?”
  
  “当然。”百里明月心神一荡,为这难得自然的笑容而气滞,若这时她提出要上天攀月,他也会毫不犹豫地一口答应下来。
  
  当初会友时还嘲讽过周幽王色迷心窍,为博宠妃一笑,不惜烽火戏诸侯,终至失天下,如今也多少能体会那种心情。
  
  七弦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轻咳了一声,低问:“看什么,我脸上沾虫子了吗?”
  
  “怎么会?你美得像朵花,要沾也是沾蜂蝶。”百里明月没正经地打着笑语,牵起她的手凑到嘴边亲了亲,没留意到自己说了句废话——蜂蝶也是虫子。
  
  亲昵的动作引来周围一小片哗然,七弦抽回手,有些无奈:“你——别总是这样,就算是真夫妇也该相敬如宾。”
  
  百里明月笑得像只刚偷过油的耗子,之所以会克制并不是认同“举案齐眉”那一套道理,仅仅是为了讨她欢心,至少她现在会偶尔真心微笑,会提出要求,也会对他不适当的举措表示不满,比以前鲜活许多,更像是个有血有肉的人。
  
  如果没有那一场变故,在和睦的家庭中,她应该能成长为一名温婉女子,哪怕是经历过变故的当下,再怎么费尽心思伪装也掩不去本性上的柔软。
  
  放她在江湖上独自行走——果然还是不舍得。
  
  喝完梨水又坐了会儿,待凉快之后,百里明月买了两盒果点,带着七弦到斜对门的汤饼铺吃饭。
  
  厨子里外忙活,内灶烧汤,外灶泼油,七弦在巷外闻到的油香就是从这铺里传出来的。
  
  这店里有种小吃叫鸳鸯馉饳,在夜市里有专门的摊点,四四方方的薄面皮,包上咸鸡丝,对角折起,捏成骨朵状,留一出气口,两个一串,以篾子相连,裹上蛋液,下油锅吱吱有声,香气四溢,装了盘后或淋上一层卤酱汁,或撒一把花椒粉,竹签戳破皮,热气外散,发出“噗”的一声,听的畅快吃的也舒心。
  
  小时候,七弦的娘亲就爱做馉饳当茶点,她喜欢蘸椒面吃辣的,外脆里酥,配上鲜甜的菌蓉汤真是满嘴留香,百吃不厌。
  
  八串十六个,对于食量小的她来说算惊人的数目了,于是百里明月仔细留意了一下馉饳的做法和酱料,也许将来有那么一天,需要他亲自撩袖子掌勺。
13
13、出乎意料 ... 
 
 
  越是有钱的人越懂得怎么赚钱,越是会赚钱的人,就越懂得怎么花钱。
  
  七弦觉得如果靠她自己,注定一辈子在温饱边缘挣扎,但百里明月就属于能挣能花的那一种人。住进旅店后,她弹了会儿琴便歪靠在床头打盹,百里明月继续在外贩卖药材,把早上花出去的银子赚了回来,又在附近的摊点上低价买了药草和瓷瓶粉罐,据他说,本来只值三文钱的药草,洒点香粉进去至少能抬高十文的价。
  
  她知道,能抬价都是那张骗人的面皮加三寸不烂之舌的功劳,这人要是从商,绝对不是正经做生意的料。
  
  进房后,百里明月头一件事就是洗浴更衣,然后从药箱里拿出香炉,燃起檀木。待伙计们把木桶抬出去,七弦才问:“你喜欢檀香味还是信佛?”在住所熏香还算正常,连出门都不忘自带香炉,这就有些怪异了。
  
  “习惯了,一日不闻,就会心烦气躁。”百里明月侧靠在床上,把檀木条的一端燃起,另一端塞在嘴里深吸,散乱的头发垂在床上,把被褥弄湿了一片。
  
  七弦看不过去,拿着干布巾走上前,坐在床头替他擦干发梢,又用绢带束起来在他脖子上绕了两圈。
  
  百里明月把木条丢进香炉里,搂她入怀,摩挲着她的发鬓低声细语:“你越来越像个好媳妇儿了。”
  
  “被褥不是你一人在用。”七弦将双手撑在他的胸膛上,隔出一些空隙。
  
  百里明月沉笑了两声,抽去她的发钗,一头青丝如瀑垂落,他把手插进发中,从上往下缓缓梳理,享受指间流泻的轻滑感。
  
  七弦想问他有没有探听到什么消息,仰起头却发现他望着帐顶,眼神有些缥缈,不知道是在想事情还是在神游太虚。
  
  如果平日倚卧榻上的惫懒是刻意摆出来迷惑人的姿态,那么这时却像是毫无防备的发呆。
  
  七弦偏头靠在他胸口,从敞开的衣襟处能窥见纵横交错的疤痕,每一次看都觉得怵目惊心,以前,她总是移开视线,看了会心疼就不该再看下去,可是不看也会忍不住去挂记。
  
  不知不觉的,她伸手抚上一处凸起的疤痕,还未来得及摸索,就被另一只厚实的手掌覆上。
  
  “你在勾引我吗?”百里明月在她头上轻轻吐气,顺理长发的手移放在纤细的腰际。
  
  七弦僵住动作,感受到胸膛的起伏变得有力而明显,心绪也跟着乱了起来,贴在他身上动也不敢动一下,轻声道:“我……好奇你这些伤都是怎么来的。”
  
  百里明月有些讶异:“你在乎?”
  
  “不是…只是……”只是好奇吗?细想来,这也是在乎的一种,况且,以眼下的心情来说,在乎似乎比好奇更为贴切。
  
  百里明月见她一副被饭噎到的样子,突然心情大好,俯身在她脸颊上亲了一记,抱住她往床头上一靠。
  
  “江湖儿女总少不了要挨几刀,若是摊上一对行事极端,偏会得罪人的爹娘更是糟糕,在遭遇危险的时候不会得到援手,打架输了还要被踩两脚,家里家外其实都差不多。”
  
  他说的轻巧,七弦却听的难受:“你爹娘对你不好?”
  
  “谈不上吧,老头子终年在外照顾心爱的女人,一年能见上一面就不错了,老婆子对感情专断跋扈,知道丈夫在外养女人,打击过重,变得极度痛恨男人,连带我这个做儿子的跟着一起倒霉。”对上一辈的情仇纠缠,百里明月只能苦笑。
  
  “唉?你……这个……”七弦对起手指,结结巴巴道:“男人少有专一的,你娘……太想不开了。”
  
  血脉亲情才是最真切宝贵的情感,怎么说也不能把怨恨牵带到自己孩子身上。
  
  百里明月对她这个观念不予置评,只说:“在我之前,老婆子是凤仙楼的楼主,虽是血亲,待我却如同仇人般横眉冷对,只允许我称她师父,在教授武功与毒术上倒是尽心,温情是没有的,呵……也或许,稍微有那么一丁点儿吧,不然我早被她给阉了。”
  
  七弦听得拧起眉头:“你…你娘真……真狠。”
  
  “这也不好说,她对大多女人甚为疼惜,凤仙楼对于受迫害的女子而言不是火坑,而是重新做人的安乐园,她传道授艺,教给她们的不是如何日赚斗金,而是如何活的有尊严,就算是皇帝将军,到了青楼绣房,脱了龙袍卸去战甲,一样被女人驾驭在身下。”
  
  凤仙楼之所以与众不同,就在于楼里的姐妹与其他青楼女子心态不同,老婆子虽然个性扭曲极端,但在这方面的见解却是独树一帜,恐怕全天下没几个像她那样的鸨母,很少有人自愿去当妓女,却有许多把妓女当猪狗看待的人,老婆子把楼里的姐妹都当做自家姑娘对待,嘘寒问暖,关怀备至。
  
  曾经会想,若他是女儿,或许就能得到该有的关爱,二十出头那会儿,正该是血气方刚的年岁,他对女人却是毫无兴趣,幸好……他对男人也没兴趣,否则真该怀疑自个儿是不是哪里有病了,或许心底深处对“女人”是有些恨意的,直到遇上怀里的这个。
  
  他拍拍七弦的头,继续说道:“江湖皆传白发鬼与毒仙是一对夫妇,白发鬼的名号由玉无心承继,而后者则为我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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