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七弦

第18章


  
  柳应笑看着土褐色的药汁,愣了一会儿,伸手接过碗仰头饮尽,眉头未动稍许,脸色却刷白下来。方泽芹抽出手巾轻拭她的嘴角,从袖中的暗袋里掏出一小袋冰梨片递上前。
  
  柳应笑推开他的手,“徒儿不需要甜食下药。”
  
  方泽芹不以为许,拈出一块冰梨凑到她嘴下:“不是让你下药,昨日去邻县看诊,顺道在市里买的,尝尝合不合口?”
  
  柳应笑看了他一会儿,咬住冰梨含在嘴里。方泽芹把剩下的也塞到她手中,柔声问:“方才你去哪儿了?”
  
  柳应笑沉默片刻,据实以报:“我只是将救人的法子告诉给那个叫七弦的女人。”
  
  方泽芹闻言一怔,“应笑,你不该这么做。”
  
  “为什么?因为昨日师父没说,我才擅自僭越代劳,医者以救人为本,明知玄度先生命不久矣,既然有方可救治,就不该隐瞒。”
  
  方泽芹掩上房门,将她拉进屋里坐下,语重心长道:“救人不该以伤人为方,玄度先生并非不知道延命的手法,医者无权让他人为救治患者而受累,也该尊重患者自身的意愿。”
  
  “所以我只是告诉她而已,并没有强逼她做什么。”柳应笑直视他的双眸,“于情于理都不该瞒她,医者也无权剥夺他人救人的权利。”
  
  这些道理说的并没有错,若只是单纯的救死扶伤不会有这些该与不该的顾虑,可是百里明月所中的毒关乎男女之间的情爱与私密,就算有心救人,也该三思而后行,可是,应笑说得有理有据,又怎能责怪她呢?
  
  “唉……接下来只能看造化了,应笑,难得你有这份心意,若日后都能这般积极,以你的天赋,无需太久便能独当一面。”
  
  这番欣慰鼓励的话语在柳应笑听来却别有另一般滋味。
  
  “若徒儿们都可独当一面,师父便能够安心地去宫里当太医了是吗?”
  
  方泽芹愣了一愣,蹙起眉心:“你是听谁说的?”
  
  不知为何,听他这么问,柳应笑只感到心猛的往下一沉,脸色更形冰冷,不否认就说明所听非虚,每年被传召入宫,不被封赏才叫怪异,可是回来后,他却不曾吐露半字,若非今年有师兄跟着一起去,这件事他打算瞒多久?
  
  “我之所以把救人的法子告诉那个女人,不是为了救人,而是想看她愿不愿意做出牺牲,玄度先生对其他女子从来都是不假辞色,我羡慕那个女人,也欣赏玄度先生对待情感的纯粹,自己的城池只能容纳得下最珍视的人,而师父不同,你对谁都温柔,你的好不分亲疏,我讨厌你万众如一的待人态度。”
  
  对她的话,方泽芹不能立时作出反应,而是小心揣摩话中的含义,最后笑着道:“每个人的个性皆不相同,各自有各自的处事之道,我只是尽做人的本分,并非亲疏不分,为医本该对病患尽心,为人师表,便该对弟子尽责,于我个人而言,能将你照顾好便心满意足。”
  
  “等你娶妻生子之后,还有我的容身之处吗?”
  
  “我说过……”
  
  “你说过你没有娶妻的打算!”柳应笑略有些激动地打断他,扭过头看向窗外,“我听说了,宫里有个郡主有意招你为夫,若皇上赐婚,你推得掉吗?”
  
  “若无生育能力,纵然郡主有意,亲王也不会答应。”
  
  他面不改色地说出这句话,让柳应笑愕然瞠目:“你说什么?”
  
  方泽芹轻吁一口气:“我是医者,已过而立仍未有一妻半子,放出这个风声便是要引起他人猜忌,一个没有生育能力的男人,别说是郡主,就算寻常人家也不敢招为夫婿。”
  
  柳应笑摇了摇头:“我不懂师父的想法,你是为了迁就我?你总是这样,为了别人不顾自身意愿,因为你曾承诺过要照顾我,若我不嫁人,哪怕遇到了心爱的女子,你也宁可不娶?”
  
  方泽芹仍是柔和地笑望着她:“应笑,为师并非你所想象的那样是个毫无原则的人……不想做的事,哪怕自毁名誉我也会尽力回避,你不要多想,把身体养好,为师也希望能时时将你带在身边。”
  
  又是这种体贴含糊的说辞,柳应笑咬住下唇,比之他的宽容大度,她则小气善妒,见不得他靠近别的女子,哪怕只是与患者之间的接触也难以忍耐,她讨厌这么自私无理的自己,玄度先生也算是医者,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面貌。
  
  能看得出来,他的心思全围绕在心爱的女人身上打转,眼神流连痴迷,不肯稍离片刻,而那名女子对人的态度壁垒分明,从进入医圣门起,她便目不斜视,将自己与旁人隔绝开来,比之玄度先生,她确实较为被动,但是,对他人的无视却明显地衬托出玄度先生的特殊。
  
  或许双方的付出有轻有重,但毫无疑问,那两人是彼此的唯一,这是她所憧憬的感情,即便自己得不到,也希望美好能在他们身上延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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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相濡以沫 ... 
 
 
  “有些事必需找吃衙门饭的人调查,恰巧有个熟识的家伙来益州办案,就是将令妹掳上龙骨山的混账,在他愧疚之际趁热打铁才能敲出更多的情报。”百里明月站在桌前整理药箱,他不像玉无心那么爱憎分明,能利用的人就要利用到底。
  
  七弦坐在床沿看他忙碌,那双握着药瓶的手在微微颤抖,若不仔细观察很难留意得到,焚烧五内的痛苦到底是怎样一种煎熬?比肉绽骨裂还要疼吗?
  
  半年的生不如死与日日夜夜的折磨似乎没什么可比性。
  
  “再留宿一日。”七弦走到桌前按住他的手,高热有如滚铁烙在掌心。
  
  百里明月停下来望着她:“怎么,很喜欢这儿?”
  
  “我有些累,头晕不适。”七弦往他怀里偎去,她总是借由惺惺作态来伪装自己,却不擅长为了别人说谎。
  
  百里明月扶着她坐到床上,摸摸她的额头,又拉腕切脉,“并无异状……要不要请方神医来看看?”
  
  “不用了,我只是……有些困乏,躺会儿就好。”七弦拉住他的袖子,“你…陪我。”
  
  百里明月有些惊奇,平日都是强迫她作陪,被她主动要求可是破天荒头一回。
  
  “你怎么了?”她的表情很不自然,脸上泛起红晕,有蹊跷。
  
  七弦垂头不语,只往他怀里蹭去,在男女情事上她向来被动,对此也没什么经验,只能回想着他的行为照葫芦画瓢——先拥抱,然后抚摸。于是也有样学样的把手插进他的襟口里胡乱摸索。
  
  百里明月握住她的手腕,总算明白了她的用意——她竟然在主动求欢?太不寻常了。
  
  “七弦,你到底在想什么?”
  
  “三天没有那样,我想再试试……上次,上次有些适应了。”匆忙的说出理由,发现也不全是谎话,但在这种情况上很难理直气壮地吐出口。
  
  百里明月托起她的下巴来来回回看了许久,沉声问:“你知道了?”
  
  七弦眼光闪烁,倒也不急着否认,与其这么糊里糊涂不如一次把话说清楚。
  
  “谁说的……方泽芹?还是那个人小鬼大的丫头?”在医圣门里,知道他中毒的也就这两个,奇了,师徒俩都不是会多舌的人呀。
  
  “这不重要,为什么不告诉我?是因为要了我之后便不能再物色其他更令你感兴趣的女子,所以你迟疑?”
  
  好,很好,这丫头确实有气死人的本事,总是有办法把他的心意揣度成恶意。
  
  百里明月怒极反笑:“只要是从我嘴里说出来的都是违心之言,抱你吻你只是想占有你的身体,不舍得让你承受痛苦却变成了我想去物色其他女人,七弦……摸着良心说话,我在你眼里除了无耻下贱就没有一点好处吗?”
  
  说到最后几乎是嘶声低吼,难言的酸涩涌上眼眶,就算日夜煎熬,他也这么捱了下来,可眼下,沉潜数十年的苦楚被她一句话激得沸腾起来,言语总是比刀剑更伤人,越是在乎伤得越深。
  
  七弦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别这样说自己……我只是,我只是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值得你这般对待。”
  
  她用指尖轻抚他的眼角,脆裂的声响从心底深处传来,看他咬牙切齿的表情,似乎有什么在一片片的剥落,让她得以触及到真实的内心。
  
  “没有别的女人,我只要你。”百里明月叹气,扶着她的肩膀轻轻推开。
  
  “等等,把事情做完了再走。”七弦不让抽身,跳下床抱住他的手臂。
  
  “你是在同情我?”百里明月顺抚她微乱的发丝,腹内隐隐的刺痛是火毒转化成情禅的前兆,情动难抑,却仍是想听她亲口说出真实的心意。
  
  “我更同情路边的乞儿。”同情归同情,可没想过要献身,换了别个什么人中毒,顶多也只会唏嘘一下,她又不是滥好人,不会为漠不关心的人费神。
  
  百里明月哑然失笑,拥她入怀,细吻从额头绵延至颈间,鼻息逐渐加重,却依然在忍耐,若是在这之后会让她痛苦,那么至少过程中尽可能的给予舒适……他真是个没用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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