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出东隅

38 相顾云断(下)


云若之被带到君后面前问话的这天,云墨池在府中却睡到了日上三竿。
    ——药效本不该那么早过,是他,是心中那股牵挂让云墨池在睡识中也无法安定。
    他从床上坐了起来,用力摇了摇还有些晕眩的头,“来人。”
    早已候在门外的晋翁一把推开门跑了进来,“三公子,你醒了?”言语间,并非是简单的询问,而是讶异和慌乱。
    就算看不到外面的天色,云墨池还是能感觉到自己是被云浩天给留了下来,他不想做无谓的争吵,此刻只想立刻进宫去看她,和以前一样站在她的身边。
    “三公子!”晋翁拦住脚步还有些摇晃的他,“老爷和大公子、二公子都进宫去了,你放心,四小姐不会有事的。”
    “让开。”他只说了这两个字,没有情绪,却透着不容置喙的族长威严。
    “三公……”晋翁的公子二字还没有完全说出口,刚刚走到门边的云墨池竟忽然眉头一皱,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心口,痛苦地浑身一颤。
    晋翁看见他蓦地倒在了门口,连忙两步上前扶住了他。
    “三公子,你没事吧?三公子!”
    云墨池的脸色因为剧痛已经变得苍白,他痛苦地在地上翻滚着,口中喃喃□□着却说不出话,晋翁感觉到他抓住自己衣袂的手已经渐渐开始有些僵硬木然。
    ——若……若……若……
    他喘着气,一只手紧紧地抓住衣襟,强烈的心痛感正像针一样刺得他喉咙一阵阵发紧。
    “若之……若之她……”
    鼓起一口气说出了她的名字之后,他便痛的骤然晕厥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云墨池又再缓缓睁开了双目,耳边立刻响起了云浩天的声音。
    “墨池?墨池你没事吧?”声音里的焦急和担忧浓重到让云墨池忽然意识到,有什么事情已经发生了。
    “父亲,若之呢?”云墨池听到自己的声音,虚弱的像一阵烟霭,“陛下怎么说?她怎么了?她是不是出事了,是不是?”
    这一连串的疑问,并非是云墨池的臆想,他很清楚自己身体的反应,就代表着她的安危。
    然而云浩天良久没有说话。
    “你们说啊!”一种深深地无力感在刺激着他,让云墨池痛愤地发了怒,“若之她到底怎么了?你们说句话!”
    云浩天急忙安抚他要冷静下来,免得对身体不好。
    “你们不告诉我是不是?父亲,你知道你是瞒不了我的。好,你们不说,我这个瞎子就自己去问!我就不信去了皇宫,去了陛下面前,我还得不到若之的消息!”
    “三弟!”他的大哥终于忍不住开了口,眼下云墨池激动的情绪对全家来说并不是好事,他很清楚他这个三弟是说到做到的人,他的确会去找奚琮瑕问个长短的。
    “我们知道你和四妹的感情最好,也知道你很难过……但,父亲和我们的心痛也不会比你少的。”
    云墨池怔了怔,有些木然地挑了挑眉梢,“你什么意思?”
    “墨池,你冷静点听父亲说好么?”云浩天看着他苍白的脸,心就像是被人狠狠地揪了起来。
    云墨池一口一口用力地呼吸着,等着他的父亲来告诉他答案,整间房里安静到可以听得清每一个人的气息声。
    ——若之她,她在……御前自尽了。
    蓦地,云墨池的天,塌了。
    云浩天尽量避开重点,将整件事情只归纳出了这么一句简简单单的结果。
    “你们……对她做了什么?”云墨池的脸上木然地已没有一丝表情,“到底对她做了什么竟然会让她感到如此绝望,甚至等不及陛下的赐死就自己先结果了自己!”
    虽然众人都没有对他描述那是怎么一个情况,但那一幕,其实依然尚在他们脑海中挥之不去。谁也没有想到,云若之竟会如此突然、如此决绝地从带刀侍卫的腰间抽出了那把佩刀,将冰冷的刀刃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悲愤地看着眼前那些让她丝毫没有期待的人,唇角露出一抹悲凉的笑意,说道——
    父亲,请你转告三哥,若之走了。
    只是手腕一动,她便软软倒在了地上,在众人还来不及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留下了如此平静的一句话,留下了对这世上最深的怨念,留下了对云墨池无尽的感激。
    去了。
    她的遗体,被奚琮瑕恩准云浩天等人带回了云府,花厅被立刻搭建成了灵堂,供着她的芳魂。
    云墨池走进去的一刹,他的心里就明明白白地知道了——这不是梦,也不是谎言。因为空气里还萦绕着她尚未消散的体香。
    白傲翎也守在灵堂里,脑子里一片空白久久没有回过神来,他看着躺在棺木里的云若之,总觉得一切都不真实,直到看到云墨池从外面走进来,他才像看到了云若之一样,恢复了一些神智。
    “云三公子……”他知道她生前和他最为亲近,于是此刻见到云墨池便也想说点什么,好像就可以和她近一些。
    “你们都出去吧,”云墨池淡淡说道,“我想和她说说话。”
    他站在棺木前,闻到了那一缕缕的檀木香,心里就酸的……无处可逃。
    “你又要走了么?”云墨池缓缓步到了棺木旁边,“看着”躺在里面的云若之,泪便一滴滴落了下来,“上天留着我的残命,只是为了让我在十七年后再次承受这无边无际的痛苦么?你为什么要那么倔强,为什么不肯等我?只要多等我一会,我是一定会去到你身边的啊!我不是对你说过只要相信我,看着我就好么?我答应过你的事什么时候不算数了?可你却要一次又一次地反悔对我说过的话,你当初来到我身边的时候为什么没有那么顺从?我让你离开的时候你没有走,求你留下的时候你却要舍弃我。你心里可曾想过我?你知道么,你真是个……狠心的女人。”
    这一个下着雨的日子里,云墨池站在云若之面前,第一次狠狠地责备了她。
    门外,雨幕里纷飞着花雨,越下越大。
    过了许久,灵堂里还是没有任何动静,云浩天担心云墨池会伤心过度发生什么事,自己先前可是好不容易才用灵力留住了他的气脉。又想到自己有些难以面对此情此景下的他,所以思忖之下,便着了晋翁进去看看。
    不一会儿,晋翁突然大惊失色急匆匆从里面跑了出来。
    “老爷,不好了,不好了!”他喘了口气,回道,“三公子和四小姐的遗体都不见了!”
    “什么?”云浩天一震。
    “三弟这是要做什么?就算是伤心也不至于带着四妹的遗体到处乱走啊。”他的哥哥们很不理解。
    就连迟迟不愿离去的白傲翎也不能理解。
    “快,快,”云浩天的心里闪过了一丝预感,“快去备船,去白云渡!”
    然而,当众人急寥寥地乘着船快要赶到白云渡的时候,他们却发现,他们进不去了。
    白云渡前那片长息湖的湖水,被云墨池用灵力筑起了一道一丈多高的水墙,而在云浩天等人的面前,水流则出现了断层,中间的干涸空白地带宽达三尺。也就是说,此时的白云渡,已经被天然的水障紧紧包围。
    云墨池把云若之轻轻放在了床上。抱着她时才觉得,她的身子,真的好凉。
    曲云斋的门紧紧闭着,从外面看去看不出一丝动静,直到——
    嚯地,整间房子都被一股强烈的青光笼罩。这青光几乎照亮了整座白云渡,就算是隔着水障,外面的云浩天还是看到了那隐隐冲天的光芒。
    墨池,你……
    好像是睡了长长的一觉,云若之睁开双眼,看到头顶的梅纹绣帐。
    这里……是轮回之地么?为什么还能看到和曲云斋里一样的东西呢?
    “若之?”
    她听到有人在唤自己,好像,是三哥。微微侧过脸一看,竟真的是他!
    “三哥?你怎么也在这里?”她惊讶又酸涩,“是舍不得我所以也来这里看我了么?”
    他听到她有了回音,听到了她那让自己熟悉的声音,闻到了她身上又再渐渐散发而出的幽香。
    笑了,也累了。
    “三哥!你怎么了?”她一惊,连忙侧身撑起身子扶住了倒下来的云墨池,他的脸色好苍白。
    “答应三哥,”他微笑着对她说,“不要再拿自己的性命出气,要好好爱护自己。”
    这是……什么意思?她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难道……她还活着?
    云墨池再次晕了过去,这一瞬间,渡外的水流断层便开始渐渐愈合,水障也有了缓降下来的趋势。
    云若之大声叫着来人,却迟迟没有任何一个人进来,她不知道云墨池已经将这间房门用灵力锁住,外面的人再着急,也无法破门而入。
    但好在,他并没有睡太久,她以为他只是累了,所以当片刻后他睁开双眼时,她开心地想要抱住他。
    “三哥,你没事吧?”云若之仔细凝视着他的脸,那苍白的神色始终不能让她放心。
    可云墨池的目光却忽地在她脸上顿住了,他的双目失了明,是不可能像这样用这种感觉凝视着她的,她有些奇怪,再仔细一看,发现他的眼中竟似乎有了神采。
    云墨池看着她,看着看着,温热的泪水就从眼角滑了下来。
    “你回来了?”他柔声又小心翼翼地问。
    他的手覆上了她的脸颊,不,应该是指尖触到了她的脸颊。他小心翼翼地,生怕弄碎了她。
    这一刻看着云墨池的眼睛,云若之忽然发现自己说不出任何话。
    他的脸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绛梅。”
    十七年后,他终于又再唤出了这个名字。
    她愣住,直到他的唇轻轻覆上自己的唇——冰凉的柔软。
    蓦地,眼前那个还生息眷眷的云墨池,骤然化作了蓝色的荧光,无数的光影如那夜空中的萤火虫一般,消散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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