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出东隅

39 情碎斑驳


“吱呀”一声重响,门外的家丁随侍扑门而入。
    然而屋内,却只有呆呆跪在床边的云若之一人。渡外的水障也忽地褪去,长息湖又再变得静澜无声,云浩天等人终于冲了进来。
    “墨池呢?”当云浩天一个箭步跨进曲云斋的时候,他看到活生生的云若之那一瞬间,心便骤然沉了下去。
    她依然没有回过神,总觉得刚才那一片光影像是一场梦。
    “你三哥呢?”云浩天一步步朝她走了过去,“他在哪儿?”
    她愣愣的侧了侧脸,抬眼看了云浩天半晌,才喃喃问道,“父亲……三哥他,为什么不见了?”
    云浩天踉跄地往后退了两步,被自己的儿子扶住,眼中浑浊的泪水却已经掩藏不住。“又是你,又是你——”他颤抖着说完,话音还未及落下,便忽地上前扬手重重一巴掌打在了云若之的脸上。
    ——父亲!
    见到云浩天忽然身子一软往地上倒去,众人赶紧扶住了他,七手八脚地往床上抬去。
    谁也没有空暇来关心刚刚死而复生的云若之了。
    云若之走到院外,却是整个人似乎完全没有了感知,就算是飞落的花瓣不断扬在脸上,她也是觉得十分木然。
    难道,这才是死亡的感觉么?
    三哥,你到底去哪里了?她抬起头,望着灰白的天空不知该看向何方。我答应你,再也不任性了好不好?你回来,你回来看看我,回来看看我啊!就算你生我的气,可是父亲他晕倒了你也可以不闻不问么?你身体不好还玩什么捉迷藏?你再不出来,我是要生气的,我真的要生气的!
    然而回荡在耳边的,仍是那一阵阵淡淡的风声——白云渡里,没有他温柔宠溺的声音了。
    她蹲在那棵夭夭盛放的梅树下,无助地哭了。
    只是一天,一天之后,云府中的那座灵堂就变作了悼念云墨池的地方。让人无奈的是,他们甚至找不到可以替代念想的东西,于是那张棺木里,只放了一件他的衣服和几样随身的物品。
    云浩天因为急火攻心加上伤心过度所以在房间里躺着,之前他死活也不肯留在白云渡,不肯留在曲云斋,一定要回到云府,所有人也都明白,他是不想触景伤情。
    但谁也都没料到,云墨池竟会为了自己的妹妹,如此决绝。
    云浩天不愿意见云若之,她便一直跪在灵堂外面,傍晚的时候天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但她一步也没挪。
    白傲翎只能站在远处看着她,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说些什么。她能够再次回到人世,他开心的不知该怎么描述那样的心情,可是看到她为了云墨池的离去如此痛苦,他又觉得自己的开心太过于自私和卑鄙。
    他唯一能够确定的事,是他对她的情意,原来不知不觉早已蔓延。
    “你跪在这里,云三公子就能回来了么?”被苏绾月解除巫术后已经基本康复的鸾菀嫣在兄长的陪同下,也来到了云府悼念。
    云若之没有抬眼看她。
    鸾菀嫣忽地一笑,“心高气傲的云家四小姐也会有这样狼狈的一天啊。你现在还有什么可以赢过我的呢?你唯一比我多的,就是至亲。可现在你却害死了一个,还被其他人抛弃了,云若之,你又是何苦要如斯倔强呢?若是当初在芙蓉园你丢了名牌就老老实实地回家成亲生子,现在也就过的很快活了,没想到你非要入宫来争个长短。”
    她闭上了眼睛,对眼前这个女人已经没有任何力气和兴趣来反驳了,因为——的确是自己害死了云墨池。
    “鸾仪娥在往生者面前,说话竟是这样不知礼数么?”白傲翎走上前,看了看香烟缭绕的灵堂,又看向鸾菀嫣,压抑着愤怒。
    “白大哥?”她显然没有料到白傲翎竟会突然出现,而且自己的声音那么小声,他是怎么能听见的。“其实我是……”
    ——菀嫣。
    不远处鸾慕英唤她,他可不想这场争闹大,毕竟这是在云府里。
    ——回去了。
    鸾菀嫣虽大概知道自己哥哥的用意,但她看着白傲翎那张冷淡的脸,还是不甘心地想要修复自己在他心中的印象。
    “白大哥……”
    “不要说了,”他冷冷撇开身子,避开了她想拉住自己的手,“鸾仪娥请回吧。”
    请回。简简单单的两个字,鸾菀嫣就已经明白,自己在白傲翎的心里已经什么都不是了。
    云若之在这其间,仍是一个字也没有说,她跪在这里,就好像所有的人和事都与她无关。鸾菀嫣的幸灾乐祸也好,白傲翎的维护也罢,通通,都无关了。
    “你已经跪了一个多时辰了,”白傲翎看着衣衫被雨水渐渐浸湿的她,感到心口有些疼痛,“起来吧。”
    他说着,伸手就要将她扶起来,另一只手上的伞微微倾斜了一些,雨水便将他的肩膀打湿了。
    可她却猛地一用力将他推开,拒绝了他的手和雨伞。
    “你回去吧。”言语间透出不可逾越的距离。
    “若之……”
    她又再闭上了眼睛,脸上的神情在告诉白傲翎,她并不想见到他。
    奚冰尘也来了。
    他来,是因为听说了云墨池以命换命的事,于是也来了灵堂悼念,看到了跪在雨里的她和伫立在一旁尴尬无措的白傲翎。
    奚冰尘从舍缘手里拿过伞,朝她走了过去。
    头顶上的雨丝好像又被什么东西遮住了。她抬起头,看到了奚冰尘那张温润美好的脸。
    蓦地,便想起了云墨池。于是眼眶一热,几乎又要涌出泪来。
    奚冰尘看了一会眼前这张湿漉漉的脸,将自己的披风解下来盖在了她的身上,然后伸手将她拉了起来。
    起身的那一刻,他嗅到了她身上浓烈的香气,几乎让人迷醉。
    他没有对她多说什么,只是将伞柄塞进了她的掌中,对她安慰般地淡淡笑了笑,然后便旋身去了。
    白傲翎看着他们之间发生的一切,却看不到空隙,看不到自己可以站立的地方,就好像——他只是个彻彻底底的局外人。
    雨丝变成了雨点,不断地敲打着伞面,然后落在某个地方,也仅仅是零碎的水渍。
    这一场丧事,更多的像是一种象征性的仪式,族人们只是需要一个冢来证明他们的族长的确已经仙去了。
    而云若之也就浑浑噩噩地度过了这三天,衣冠冢的祭奠仪式结束之后,她很快就从云浩天那里得知了自己已经被奚琮瑕亲自下令重新召入了姮娥阁。
    “现在所有的人都认为你是被云氏族长的神息所庇佑的人,”云浩天的身体刚刚好了一些,说起话的时候还有些虚弱,虽然云若之一直看着他,但他始终没有正眼瞧她一眼,“明日你就回宫吧。”
    “父亲,”她忽然开了口,眼眶有些泛红,“孩儿这一去,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云浩天转身准备离开,“随你便吧。”
    “父亲!”她回身叫住了他,“父亲不问孩儿为什么吗?”
    他皱了皱眉,没有回答,也不想再多说什么。
    云若之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涌起了一股酸涩。“因为,我恨你们。”
    云浩天一怔,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于是回过身朝她看去。
    但她只是含着泪水笑了笑,“就像父亲恨着孩儿,不想见我一样,我也恨着你们。这三天我忽然想清楚了,三哥的事,我们每一个人都逃不了责任。是我们害死他的。”
    “四妹!”她的大哥呵斥道,“你怎么可以这样颠倒是非?要不是你如此任性,墨池他怎么可能会牺牲自己的性命救了你?事到如今你不思悔改,竟还要怨责父亲和我们,天下间哪里有你这样的道理?”
    “哼,”她轻声一笑,“大哥说的没错,我是罪魁祸首。可我为什么会自尽,你们心里应该很清楚!我心中凄苦的时候,你们却在怀疑我的清白,我若不是感到绝望,又何苦做那样的傻事?你们难道不知道我打小便是怕疼的么?”
    众人一时无言。
    半晌,只听到云浩天颤抖着声音说道,“如此,你是要把责任都推给我们了?亏你还整天念叨着墨池,可你为他做过什么?你除了一而再再而三地拖累他,你还做过些什么!我早就说过不许你入宫,你却不听,如今你还要来跟我追根溯源,那我们倒是算算,这一切,是不是从你入宫开始的?是不是因为你的祸事累及了家族,连累了墨池!”
    云若之狠狠咬着嘴唇,将唇角也咬出了血。
    “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入宫我就会失去三哥,我就会失去云墨池啊!”她大声喊着,眼泪也就再也藏不住,“我是不是云家的女儿都好,可三哥是我的三哥。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们,你们每一个人。”
    扔下了离家前的最后的话,云若之走了,带着满腔的恨意。
    对别人,对自己。
    她再度回到了皇宫,但这一次,她的心境已有了很大的不同。她再也无心去力争出位,只是想在众叛亲离的感觉中放纵自己,然后像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官一样,了此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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