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王朝1566

第200章


刑部定了海瑞死刑属秋后处决,这一天便是立秋了。”
大院里这棵梧桐树听说是成祖迁都北京将这里定为诏狱时就种下的,二百年了,已是长得杆粗叶大,而且被诏狱的人奉为了神树。这时在梧桐树下已经立好了绞架,粗粗的麻绳绞环已经高挂在绞架的横杆上,绞环下摆着一条踏凳。
立秋的日光特别刺眼,朱七、齐大柱还有几个行刑的锦衣卫这时都站在绞架下,全抬着头望着那棵叶子已经绿中带黄的梧桐树。
两个行刑的锦衣卫抬着一张条案,条案上摆着香炉、香烛和纸钱,抬到了大树的下面。
齐大柱满眼凄惶望向师傅:“师傅,您老问神吧?”
朱七依然抬着头望着树冠:“还不到时辰,再等一刻。”
镇抚司诏狱
牢里摆了两张木床,一把桌子两把凳子,海瑞和王用汲这时对面坐在桌子旁,身上去了锁链,望着桌子上的一碗肉、一碗鱼,还有一碗豆腐,两人却都没有去端酒杯。
“太夫人、嫂夫人应该已经到广州了吧。”王用汲打破了沉默,端起了酒杯,“愿他们一路平安。”
海瑞这才端起了酒杯,两人却谁也不看谁,一口都将杯中的酒喝了。
海瑞拿起酒壶先给王用汲倒满了,又给自己的杯中倒满了,放下酒壶双手端起酒杯望向了王用汲:“圣旨一下,你便要去辽东了。我人送不了你,倘真有魂灵,我会一路先送你去。”说完自己一口喝干了酒。
王用汲却没有去端酒杯,怔怔地坐在那里。
玉熙宫精舍
尽管又在吃李时珍开的药,嘉靖的沉疴已经难起,这时已然不能在蒲团上打坐了,靠在床头,大热的天身上还盖着棉被。
秋决人犯的名单摆了满满一御案,黄锦脸上和身上的伤已经好了,只是那条腿从此瘸了,这时跛着站在御案前,从上面挑拣着待决人犯的名单,挨序排来,他的目光定在了写着“海瑞”名字的那份单子上,他的手跳过了那份单子,拿起了排在海瑞后面的几份单子,放在托盘上瘸着腿向床前走去。在床边黄锦先拿起了床几上的朱笔递给嘉靖,然后伸过托盘。
嘉靖平时那两只精光四射的眼像蒙上了一层云翳,这时竭力望着托盘上的名字
认清了,才将朱笔勾了下去。几张名单都勾完了,他望向黄锦。黄锦也深望着他。
嘉靖:“还有呢,都拿来。”
黄锦打了个激灵,捧着托盘好艰难地瘸向御案。
镇抚司诏狱院内
“上香,问神吧!”朱七发话了。
两个行刑的锦衣卫立刻点燃了香烛,将线香递给了朱七。
朱七擎着线香在香案前对着大树跪下了:“天佑忠良,该死的不该死的都请上神明示!”祝毕磕了三个头,将线香插人炉中。又拿起了香案上的纸钱,然后站起。齐大柱还有几个人的目光都望向了他。
朱七却望着齐大柱:“海公是你的恩人,这个神你问吧。”说着将纸钱递给齐大柱。
齐大柱接过纸钱去香烛上点着了,手却有些颤抖,放到了地上,然后也跪了下去,
磕了三个响头,猛地站起,走向树干。所有的目光都望向了他。
齐大柱大声喊了一句:“天佑忠良!”接着双掌向粗粗的树干猛地击去。
所有的目光都抬起了,望向从树上飘落的一片片梧桐叶。
无数片落叶都向绞架飘去,一片片都在绞架两边落下了,没有一片飘向绞环。
树上已经只剩下两三片叶子还在空中飘着,齐大柱的眼先就亮了,朱七还有那些人的目光都慢慢亮了。
又有两片树叶远离绞架落在了地上。
这时一阵微风吹来,最后一片树叶眼看已降到了绞环的下边却突然又被吹起了,升上了绞架之上,在那里飘着。那片落叶竟在绞架上慢慢飘着不愿意落了下来!
吹过的那阵风过去了,那片树叶终于慢慢落了下来,却挨着绞绳。所有的目光都惊了。那片落叶慢慢接近了绞环,慢慢从绞环这边飘进了圆圆的绞环绳圈,从绳圈中穿过才慢慢向地面落去。
齐大柱身子一软,跪了下去!
玉熙宫大殿
黄锦自从赦回,便没有再恢复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的职位,专一在精舍嘉靖身边当差,几十年由两个大太监日夜轮值的制度一改为黄锦日夜十二个时辰陪着嘉靖,晚上也就在嘉靖的床边打地铺。因此,陈洪现在要到精舍见嘉靖一面也都难了,必须事先请奏,准了奏才能进精舍。
这时陈洪就一直待在大殿的门口轻步来回疾走,另外几个当值的太监都低着头站在大殿的门里门外大气也不敢出,等着秋决的勾朱,急送内阁值房。
“到底杀还是不杀?”陈洪站在大殿门外,望着上空的太阳,“什么时辰了?”
大殿内,一个当值太监一直在盯着滴漏的铜壶,这时轻声回道:“都午时初了。”
陈洪转身,走进大殿望向精舍的门。突然,他听见了黄锦的声音,像是在读奏本,仔细一听,是在读海瑞那道奏疏。
黄锦的声调已经完全没有了往日那种憨直的生气,念得十分慢:“户部云南清吏司主事臣海瑞谨奏:为直言天下第一事,以正君道,明臣职,求万世治安事……”
“拖时辰吗,”紧接着是嘉靖烦躁的声音,“拿过来,朕自己看。”
陈洪侧着头竖起了耳朵。少顷他又听到了嘉靖的声音:“先把那些该处决的名单叫陈洪送内阁。”
陈洪立刻疾步向精舍的门走了过去,走到门边便看见黄锦踱着脚捧着一个托盘也正向精舍门口走来,托盘上摆着一摞勾了红朱的名单。
黄锦走到了门边,陈洪慢慢伸手去接托盘,凭借黄锦的身子挡着,目光从他的肩上偷偷地向床上的嘉靖望去。
床边高高的立灯十分明亮,嘉靖的脸这时虽被海瑞那道奏疏挡住了一半,但仅从露出的眉梢眼角和紧咬的牙床依然能看出他此时心中透着杀气。
黄锦自经这番磨难,已不再与陈洪说话,这时见他利用接托盘这一瞬间都在偷窥嘉靖,便干脆将托盘往门槛上一搁,跛着脚径自转身向神龛走去,把个陈洪暴露在门口。陈洪这就不能再待了,慌忙捧起了托盘准备悄悄离开精舍的门。
“陈洪。”嘉靖的目光虽然依旧停在海瑞的奏疏上,眼角却扫着了陈洪的身影。
“奴才在。”陈洪连忙跪了下来。
嘉靖还在看着海瑞的奏疏:“徐阶不是说还有要紧的奏本给朕看吗,”
陈洪:“回主子,好像是。”
嘉靖:“好像是就叫他立刻送来。”
陈洪:“奴才明白。”这才站起了,捧着托盘向大殿门口走去。
西苑内阁值房
徐阶淳春芳、高拱、赵贞吉内阁四员会同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个堂官一早就候
在这里,直到这时才看见陈洪捧著托盘出现在门口,便一齐站了起来。
“海瑞勾了吗?”一向沉稳的徐阶这时也沉不住气了,看见陈洪便问。
所有人都望着陈洪。
“都在这上头,我也不知道。”陈洪将托盘往大案上一放。
“一起看,有没有海瑞。”高拱说着便伸手拿过去一叠名单,飞快地一份一份看了起来。
赵贞吉也拿过去一叠,一份一份看着。
李春芳就挨在徐阶身边,把剩在托盘里的名单拿起一份交给徐阶,等他看完,又拿起一份交给徐阶。
刑部尚书申时行和都察院左督御史大理寺正卿都坐在左侧的案前,这时都望着看名单的内阁四员。
高拱看得最快:“我这里没有。”
赵贞吉那一叠也看完了:“我这里也没有。”
李春芳将托盘里最后一份递给了徐阶,徐阶拿着那份名单停在眼前。
所有的目光都望向了他。
徐阶将那份名单慢慢放回托盘,转对申时行:“申大人,立刻将这些勾决的名单送刑部,午时三刻行刑。”
“没有送镇抚司诏狱的?”陈洪急问。
“没有。”徐阶这才望向众人,“皇上没有勾决海瑞。”
所有的人目光都亮了,互相碰了一下。申时行离开座位走了过来,将又已经摆好在托盘里的名单捧了起来,疾步走了出去。
看着从徐阶到另外几个大臣对名单里没有勾决海瑞都露出欣慰的神态,陈洪心里蓦地涌出一股说不出的味道。
“皇上可怜。”他在心里说着,眼里便露出要煞一煞他们兴头的目光,“阁老,勾决不勾决海瑞都在您要呈送的奏本上了。皇上正等着呢,叫你这就送过去。”
这几句话说得阴森森的,众人从他的神态中似乎又看到了不祥。
徐阶等的也就是这一刻,警醒到这时离午时三刻还有近一个时辰,皇上会不会在这最后一刻勾决海瑞?全取决于自己如何上这几道奏本,能否奏效,如何说话,皇上此时的情绪至关重要。念想至此向陈洪问道:“圣体眼下如何?”
陈洪:“吃了这几天的药刚见些起色,今日又不好了。眼下正在床上又看海瑞那道奏疏呢。阁老,这个时候犯忌讳的东西最好不要给皇上看。”
“多承关照。”徐阶答了他一句,转对高拱和赵贞吉:“肃卿、孟静,把广东报来那份
海瑞妻子死在雷州的奏本和谭纶报来的那份十万匹棉布的奏本给我。”
高拱和赵贞吉都从摆在自己案前的一摞奏本里挑出了一本同时递给了徐阶。
陈洪的眼直勾勾地望着高拱、赵贞吉递给徐阶的那两道奏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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