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君·红

  “有人即将食言而肥。”容颦手中擒着一小盏巧克力苏芙厘，眯着眼嬉笑，声音软腻，面带唏嘘。
  “不不，怎会？”李之檀放下书，走到容颦身边，轻抚容颦柔白的面孔，蹙起修眉，“我是担心往后没有句子哄你，或许我应该将聂鲁达的情诗全全背下来，以作备用。”
  李之檀皱面忧苦的模样教容颦大笑不止，双手高扬把水撩了他一身。
  夜未央，二人拥在一起观看迪斯尼的幻想曲，陶醉在乐音与彼此的眸中。
  次日，容颦亲自致电林惠，表示愿意出演那部公司指定的影片，而有关《Grimm Love》片约的问题，容颦不曾主动提起，林惠的态度似乎也有所缓和，但依旧悬而未决。钟聿修被调为容颦的经纪人，负责一切。
  大约一周后，这部差点错过容颦的影片便开拍了，预备直击次年的情人节。
  电影名为《直至海枯石烂》，由爱情片名导林语奇执导，并未埋没了容颦。故事主要发生在海外，无非是痴男怨女的故事。容颦饰演男主角傅一童，与之演对手戏的女演员是新城传媒冉冉升起的新星，清纯动人，唤作周于心，饰演美丽倔强的女主角兰薇。
  李之檀亲自前去探班。
  在罗氏位于旧金山的《直至》片场，拍得正是“十年前”发生在香江的故事。
  “《直至海枯石烂》，第十四场，一百三十七次！”
  二人约莫只得十七岁。
  老式公寓里，暑气蒸腾，吊扇转来可贵的凉风。
  “咦，你的手怎么了？”傅一童吃了一惊。
  眼泪正在眸中打滚，委屈、怨恨……兰薇却抿去眼泪，装作寻常，道：“哦。”
  “一定很疼，快来。”傅一童自橱柜里取出云南白药，紧张之情溢于言表。
  “不疼。”声音微微颤抖，睫羽轻扇，兰薇坐在桌边，玉兰一般的小脸苍白如纸，饱含倔强的秋眸楚楚可怜。
  “十指连心，怎么不疼？” 傅一童皱起了眉头，语气中带着微微的苛责，更多的却是心疼。
  抿着唇替兰薇清理伤口，傅一童的表情专注而不忍，额上细密的汗，修眉隐忍紧锁，鼻梁直而挺，实在英俊至极。
  “忍着点。”喷雾对准伤处，用力一喷。
  掣痛之中，果然，十指连心。
  兰薇呆了一呆，眼泪落了下来，犹如一滴滚烫的珍珠。
  “我没有心。”她说。
  “停。”叼着烟斗的林语奇依旧摇摇头，他的声音不冷不热，却凝着十足的压迫感，教偌大的片场冷了几分。
  “周于心，你的感情酝酿依旧不够深刻，也看不出层次，等下再来；男二、男三准备。”林语奇冷声下令。
  李之檀颔首，林语奇说的没错，的确缺乏层次。
  导演下了令，众人立即行动，即使见到向来平易近人的李之檀也不敢露出十分的喜色，讪讪笑了一下，打了声招呼便借工作之故溜走了。
  唯有李之檀笑着走近，朗声道：“语奇，别来无恙！”
  “呵，檀少！”即使笑起来，林语奇的眸中也无甚波澜，邀了李之檀在身边坐下。
  李之檀做了一个手势，命阿佐将食盒捎到容颦那边，看着江燕接过，容颦朝这里露出笑容。
  李之檀笑道：“语奇，你的脾气收敛了不少。”
  “着实无奈，现在新人的来头可不比你们这些大腕巨星小，”林语奇奋力吸了吸烟斗，在烟雾之中，感慨万千，“别看这个周于心不过二十四岁，如果她愿意，她的故事足以著成一本书——你看。”林语奇指了指远处，喷出烟圈来，一派世态炎凉。
  一位西装革履的年轻绅士，由六名黑衣保镖尾随着，排开人群让出一条道路，将一大束玫瑰献给道路尽头的周于心。
  二人旁若无人地相拥热吻，居然还有掌声。
  那名绅士是谁？
  分明是《直至》最大的投资商金城集团的董事长兼二公子，去年年初力挫群雄，打败众兄弟，荣登大宝的金仲辉。金城与李氏有多年的合作关系。在A&L基金会总部成立当天，金仲辉以金城的名义捐献六百万港币。据说，这位二公子还与黑帮交涉匪浅。
  的确是惹不起的人物。李之檀心道。
  “今天如何？”李之檀笑问。
  “累。”容颦总结道。
  江燕将柠檬切厚片，加薄荷叶，现做冰茶，插上吸管递给容颦。容颦用电扇对准自己猛吹，一边以面巾大力抹掉一脸的汗水，背脊上已有两道湿痕。面上的妆花得彻底，眼线晕成乌云，嘴角显出痕迹，原本的唇色有些苍白。
  李之檀将桂花糕用刀叉切成小块，送入容颦口中，以免唇膏污染食物。
  容颦一脸疲态，由钟聿修扶着从板凳上转移，旋即瘫软在折叠椅子里头，话也说不出，或许还有一肚子的气。
  NG百来次，几乎每次都是因为周于心。纵然是内敛如容颦，都不免露出几分不悦。
  江燕心中忿忿，开始鸣不平，“最讨厌那个周于心，花瓶一个！只要有她的戏，别说十条了，一百条还未必过！”
  “积点口德，她要是过上一千条，陪着她倒霉的还不是我们容颦！”钟聿修笑道。
  Chapter05 说不出所以因 （三）
  终于，导演林语奇与花瓶之间的矛盾在某一日爆发了。
  不过，花瓶却不是周于心，而是担任女二号的袁黎贞，也就是女主角的情敌，与容颦的对手戏相对较多。
  袁黎贞原是某电视台的当家花旦，预备以此次正式进军影坛。
  面对这林语奇连日的冷言冷语，袁黎贞骤然爆发。其声猛然拔高，尖利刺耳，眼神怨恨恶毒，好端端的一个清纯佳人，瞬间变成了悍妇兼泼妇，“想踢我？我告诉你，这片子我演定了！林语奇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拿过几个奖的小导演而已！若不是张总投资你有这机会？！”
  容颦干脆就坐在布景里，喝起了早已冰冷的茶水，对身边的狂风暴雨视若无睹。而近日前来客串傅一童妻子的香云馥，向来对袁黎贞有意见，双手抱胸，冷眼旁观这只纤细却坚韧的茶壶如何将他们的铁面林导打败。
  这数周，不问世事的容颦也算见识了这个可怕的袁黎贞小姐：论姿色，丢在演艺圈也不过是蒲柳之姿，算不得什么天香国色；论人品，性骄奢，好攀比，几乎全剧组的人都受过她的“大牌”脾气；论演技，由袁黎贞小姐引发的NG累计达万次，远远超过了先前的周于心，出道十年的容颦表示从来不曾那么累过，光是看着她也简直要蜕掉一层皮，且累得毫无所获——不仅整个拍摄进程被打乱，用这几日的东西剪出来的东西也不过是一抹差强人意的狗血，与剧组的期待相差十万八千里。
  可笑的是，这位袁黎贞小姐还转到容颦的房间，身着半透明蕾丝睡衣散发荷尔蒙。不巧容颦外出，里面是替容颦整理衣物的江燕。江燕怎会不知周于心所思所想，虽说在外拍戏总会寂寞，露水情缘或是借机上位，只是袁黎贞本就是达官贵人的金丝雀，而容颦本就钟情于男子，况且当时李之檀亦在旧金山，袁小姐此举真可谓“其心可诛”。
  有趣的是，这袁黎贞竟还处处扬言，要直击明年的年度新人奖，打败今年首次“触电”的“小天后”杨若菲，不知是可笑，还是无知。
  面对句句属实的恶言恶语，林语奇却丝毫不为所动，线条坚毅的唇角溢出一丝冷笑，视袁黎贞若无物，直接转向身边的助理秘书，平静而清晰地道：“等下把袁小姐的合同送至我处，单方违约的责任由我来负，记得替我联系公司的谈判人员。另外，通知片场门禁处，袁小姐一行人的通行证明天正式作废。今日收工。”
  袁黎贞如受奇耻大辱一般，瞬间火冒三丈，直嚷着：“Rita，Rita，给我拨电话，我要和张总讲他们欺负人！”居然委屈得滴下眼泪。
  收工了还不愿意离去的众人心中明察秋毫，却纹丝不动地专心观看，静候这独幕闹剧收场。
  这时候，一向沉默的周于心居然开了口，却是声音清淡，说不出是什么情绪，目光也不曾落在袁黎贞身上，“各取所需，应守本分。袁小姐，还请自重。”
  语毕，满座心中低叹，袁黎贞却涨红脸面，正要破口大骂，只听身边的助理Rita颤巍巍地递过电话来，连忙一把捉过，面上竟又恢复成一副娇滴水嫩、我见犹怜的弱女之态，由人跟随着，匆匆跑到别处诉苦去了。
  只可惜《直至海枯石烂》讲的是时下流行的纯爱故事，而不是花瓶女演员VS暴君导演的戏码，否则保不准这新人奖还真能花落她手。
  等来了江燕，交代好各项事宜，独幕剧刚好上演高（潮）部分，可惜容颦无福消受，便默不做声地退离现场。
  片场附近的主干道上，依旧停着那一辆鲜黄的赞臣希利，如一抹明亮的等待，那墨镜下的目光紧紧追随，熟悉，深情，却缄默。
  日日如此，自《公主高阳》直至《海枯石烂》。
  或许细看之下，还有两簇幽怨的绿莹莹哀火。
  目光扫过，容颦淡笑一记，独自驱车前往小宝的住处。
  如今小宝已经离开疗养院，就在旧金山的海边住下，享受潮声与蛋黄一般的日落。
  然而，还未来得及与厨房里的李之檀打招呼，却见到了唐傲捧着蛋糕走了出来。
  唐傲诧异，随即隐忍微笑，道：“师兄。”
  约莫一个月不见，唐傲变得黑瘦，但愈发英气勃勃，眉宇间更添帅气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