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君·红

 Monica的脸色阴沉至极，早就将公司的嘱托抛在一边，丝毫不顾脸面，对着容颦大发雷霆，“现在情况这样不乐观，你怎么还能……我现在真是束手无策，如果今天你毁了，就是你自己亲手毁了自己，与人无尤！”
  钟聿修见容颦面无表情地听着，心中不是不忧虑的。
  明镜之中倒映出Monica夺门而去的背影，容颦依旧从容地执着眉笔，在眉上幽幽轻扫，忽然想到《恶之花》之中的描述，竟凭空生出一种时空错乱的感觉。
  好在化妆师听不懂中文，只惊了一惊，见容颦稳若泰山，才继续动手。
  妆毕，容颦望着镜中的自己已是另一个人，又见钟聿修一脸呆滞，便虚咳一记，朗声吟道：“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今日张敞不在，问聿修可好？”
  钟聿修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一见那对怪异的棕色粗眉，只如实道：“洋人的眉毛总像两根毛虫。”
  容颦大笑，望了望自己的眼睛，摸摸脸上的假鼻子，冲钟聿修装了个鬼脸。
  见容颦若无其事，更比往日快乐，钟聿修愈加担忧。
  化妆师替容颦滴了眼药水，赶走可恶的红血丝。
  到了中午，拍摄告于段落，容颦却独自回到休息室去研究台本。
  容颦持续的消瘦与憔悴，他都看在眼里，包括他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哀戚。
  钟聿修不曾想到当初这个坚强地为了母亲姊妹独闯演艺圈的容颦，居然有脆弱的时候。
  《恶之花》已经成了本年度的必读书目。尽管根据惯例，中文版中有关凶杀案描写得到了适当的删减，但依旧有人将外文版传到网路上。
  这是容颦多年的心结，不论是幼年遭遇的隐痛，还是如今流言的毁伤，案情盘根错节，旁人无能为力。
  钟聿修唯有暗叹。
  抽完烟，钟聿修推开门去。
  “聿修，你可相信我？”容颦陷在沙发里，双目微闭，似乎累极。
  窗户上依旧白蒙蒙的，细小的雪子落在上面，发出沙沙的碰撞声。
  空气呛辣涩人，带着隐隐的薄荷味，钟聿修看见烟灰缸里都是烟头。
  容颦又开始酗烟了。
  周遭很静，钟聿修走到容颦面前，郑重地答：“我信。”
  容颦靠在椅背上，捂住面孔，低低出声，“乔森和我只是个意外，一个没有发生的意外。”
  “那么Andy哥那边需不需要解释？”钟聿修提道，语气竟有一些小心翼翼。
  “不用了，他明白的。”容颦揉揉太阳穴，面色如水，暗藏惊涛。
  这时，乔森一脸仓皇地冲入容颦的休息室，不顾钟聿修在场，便上气不接下气地解释了一连串。
  容颦做了一个安抚的手势，嘴角挂着不自觉的笑容，“这没什么，不必这样紧张。”
  乔森依旧急躁，还要开口解释，终被钟聿修借故劝退了。
  路上碰到记者，容颦一反常态，竟维持着所谓明星该有的姿势，任他们狂拍。
  修长而充满禁欲感的手指夹着烟，容颦狭长的眼微微眯起，东方式的安静沉和之下是末日将倾的颓废，这一副烟视媚行、有心为孽的模样实在是充满话题，令不少人感到出乎意料，也得来了外国记者的不少热情飞吻。
  而不可思议的是，随着国外见报率的提升，这样妖孽的容颦居然受到了一部分人的欢迎，容颦开始莫名其妙地在一些群体之中红了起来。
  当然，国内对容颦身世的口诛笔伐还在继续。除了身世之外，与世家公子兼欧洲新星乔森甚嚣尘上的绯闻，仿佛是被抓了现行，使容颦的风评更是每况愈下，但是他似乎已经毫不畏惧。
  面对国内阵势，容颦拒绝一切访问，然而依旧按时更新官网内容，如破春风的面庞以一剪星眸淡淡凝睇，仿佛对那些恶语中伤毫不挂心。而身在大洋彼岸的李之檀只在那绯闻之下，默默地响应他的容颦：“对于青年的寒盟背信，上帝是会一笑而过的。”
  新年过后，各大奖项纷纷出炉，令人跌破眼镜的是，容颦以《公主高阳》中的辩机一角荣获年度剧集最佳男角色，导演张一鸣代替容颦上台领奖，称“瑕”不掩瑜。
  容颦在结束《Grimm Love》的拍摄之后，便只身离开，让钟聿修与Monica措手不及。
  李之檀安抚道，表示自己收到了容颦的信，所以不必担心。
  桌上依次排开来自容颦的信件，邮戳皆是来自美国旧金山。
  李之檀默默展开最新的那一封。
  “之檀：
  你知道，肉体的美丽只是一种象征，而没有灵魂，象征本身也毫无意义。
  你爱我尚未褪色颓萎的唇，也爱我的每一道伤痕。
  我爱你日渐失去光泽的头发，也爱你的每一道皱纹。
  亲爱的，我爱你，正如你也爱着我干瘪老去的青春。
  如果不爱这些，我们的爱又能有多远呢？”
  纸面有极大的一滴泪痕，恰好落在如常压着的山茶花纹上，透着淡淡的嫣红，仿佛要在深处渗出血来一般。
  那字迹缠绵刻骨，却坚决欲折，不愿展现丝毫的软弱无力。
  定定望着，眉峰一聚，李之檀突然下了决心。
  .
  容颦将剩余的信件寄送给小宝之后，便回到了老宅。
  陈妈喜笑颜开，立即去做容颦喜爱的米线。
  桃花如云如绯，如火如荼，直直燃到天边去，像血，刺着眼睛发直发疼。
  脑海里回想起告解厅的小窗后，来自神父的声音，温和而慈爱，所有的爱与宽恕皆赐予了他，然而这宽容还不足以带走他十余年的深疚与悔恨。
  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容颦跪下来，双手合十，低声地道：“我的神啊，我抱愧蒙羞，不敢向我神仰面，因为我的罪孽灭顶，我的罪恶滔天。从我的列祖直到今日，我们的罪恶甚重。求你宽恕，阿门。”
  陈妈备的食材很丰盛，腊鸡、菠菜、云腿、脆哨、蛋片、豆花。
  米线香滑白韧，由滚烫的鸡汤一浇，喷香四溢。
  “好香。”容颦捧上粉彩大碗，粲然一笑，谢过陈妈。
  陈妈端上一小碟桂花甜糕，笑得和蔼慈祥，“少爷说这几日容先生可能会过来，便教我时时备着，快些吃吧。国外的东西没什么营养，容先生都饿瘦了，可要好好补一补。少爷还特地嘱咐，等秦医生来看过了，才给你添辣油作凉拌面吃。”
  容颦举箸短暂一停。
  原来，他记得；不过是，随口的一句话。
  热气腾腾的米线，香滑鲜浓的鸡汤，容颦埋头享用。
  “粉之且缕之，一缕百尺缰。匀细茧吐绪，洁润鹅截肪。吴侬方法殊，楚产可倚墙。嗟此玉食品，纳我蔬簌肠。七筋动辄空，滑腻仍甘芳。”容颦吟罢，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眼眶不禁有些湿润。
  希望风波平息、心结纾解之后，可以二人对坐，同捧大碗，快食佳肴，慢品平淡。
  容颦次日便与罗氏取得了联系，为新闻发布会做准备，希望能解决这件事，然而却不想竟被李之檀捷足先登。
  仿佛是一夜之间，所有的媒体都将话题的中心转向了李之檀与季绍韵的隐婚。
  “著名影星容颦的身世曝光，还未经过证实，又传出了一条更具爆炸性的新闻，十年前，容颦的现任伴侣、如今演艺圈的殿堂级人物李之檀与当年的香江名媛季绍韵闪婚闪离，并育有双胞胎一对，而著名导演、季绍韵的兄长季绍棠就是在当日失足坠楼……”
  当容颦得知这个消息后，此事已经上了电视。
  容颦瞠目结舌，惊愕不已。
  “当年，风华正茂的檀少在国际电影节扫尽各项大奖，可谓是那个年代的风云人物。三十七的他与名媛季绍韵赴法国秘密结婚之后，在次年便协议离婚，此后依旧共同抚养双胞胎姊妹。但是其结婚当日，导演季绍棠因酗酒过度，神志不清，以致失足坠楼身亡。我们都知道，檀少与季导的合作最多，私交甚密，因为季导众所周知的性向，曾一度传出二人的绯闻。后也传出因感情不合，二人发生争执，季导提出分手……”
  这个被完好保密了十年之久的秘密，居然就这样一字不漏地出现在了媒体上。
  原以为只是媒体捕风捉影，容颦立即调大声音。
  屏幕上有条不紊地展现着李、季二人交换戒指时的照片，娱乐网站上已经公开了当时婚礼的视频！
  这样的结果令容颦骇然大惊。
  李季隐婚事件一出，不过一天便已完全覆盖了容颦的身世新闻，各路媒体集体转移视线，重点追击李之檀和季绍韵二人隐婚的来龙去脉。甚至还挖掘出了Mile和Miley的照片作为佐证，以“爱情结晶”之名嘲笑余波之后的容颦。
  娱乐记者在当日李之檀与季绍韵结婚的大教堂之前，继续批评说，“众所周知，当时季绍韵与欢场贵公子罗维兹有过一段不了了之的感情，而李之檀在当时也因性向问题被舆论追逐，才接下了华漫导演的片子。不论是现在，还是当时来看，二人闪电结婚实在是出乎所有人地意料。到底李之檀是不是Gay？为何闪婚闪离，是迫于家族的压力，还是一见钟情，亦或是为了让媒体闭嘴？而双胞胎姊妹究竟是檀少的，还是罗维兹的？……”
  在媒体臆测的同时，当年的事情也被某些自称为“知情人士”的人再次爆料发掘，报章刊物整版整版都是李之檀和季绍韵的消息，图文并茂，声情皆具，句句尖锐如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