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君·红

第46章


容情却变本加厉,甚至在卧病在床的谢玉筝面前,□了临时回来取东西的容颦。
  容颦面目苍白,被折磨得瑟瑟发抖,跪在母亲面前,望着母亲已经失去光彩的枯槁容颜,他的母亲才三十五岁啊!却已经尝尽了一世的困苦艰辛!
  在这个不大的小屋里,冰冷刺骨的潮水与流金铄石的烈焰几乎要将容颦撕裂。
  穿过母亲胸膛的刀刃,就像藤蔓穿过腐壁,轻而易举。
  母亲缓缓睁开了眼睛,正如天边的一线阳光,握住了容颦痉挛的手,掌心是同样冰冷的刀子,以及温热的如同母亲双手的血液。
  谢玉筝颤抖地抚摸着他可怜的儿子,瞬间恢复清明的眼中含着热泪,“照顾好自己,照顾好笑笑,妈妈对不起你们。”
  这个秋季格外地闷热难耐,却又如此凄寒可怖。
  凌晨的紫色雾气犹如挥之不去的梦魇,他们都记得空气里浮动着糜烂浓烈的蔷薇花香,仿佛浸透了母亲稠腻腥浓的血液。
  身体被翻动,容颦的表情突然痛苦起来,气息急促而虚弱,额角沁出冷汗一片,却依旧没有醒来。
  容颦的手臂上的伤口(交)错淋漓,而李之檀居然没有发现,幸好没有感染,否则后悔莫及。
  李之檀的心纠作一团。
  寂静黑暗的病房里没有一丝生气,容颦在迷梦之中继续承受了无休止的煎熬。
  镇定剂的效用过后,容颦在半夜醒转,见到俯在床头的李之檀,居然将他摇醒,说要下棋。
  粘糯的童音击破夜色,李之檀心下一涩,唤醒阿佐,要他连夜送来棋盘棋子。
  因为现实的痛苦,所以主人格隐藏了起来,一切都回到了在离开陆璿之前的容颦,也就是“颦儿”。
  待到棋盘棋子就位,哪里知道容颦如此兴师动众,只不过是为了自弈。李之檀哭笑不得,也没了睡意,虽然这只是儿时的容颦,但是见他拈子凝眉,眉目依旧,只是神态表情十分稚气,也算是对容颦的一种了解。
  这般想着,李之檀便在一旁沏茶慢饮。
  一开始下棋,容颦的眉毛便拧作一团,煞有介事的表情在他清冷的容颜之上添了几分童趣。接着伸了两指,执了一枚黑子,放上棋盘,又跑到另一边凝神半晌,才从罐中拈了一枚白子,放下。
  很长一段时间,容颦就这样跑来跑去,居然跑得不亦乐乎。
  李之檀的脑海中居然想到了一个粉团般的胖娃娃在棋盘两头兜来转去的情景,不禁会心一笑。
  棋子下到一半,容颦又嚷着饿,像个孩子似的撒欢。李之檀叹了一声无奈,心中还是受用的,毕竟这样的容颦十分可爱。
  只是这夜宵还十分刁钻,香蕉奶冻、雪糕蓝莓塔、椰汁红豆糕……最哭笑不得的是要印着计程车图案的紫薯南瓜冰皮小月饼。
  看来,陆璿果真是将他惯坏了,也怪不得容颦对这样无微不至、饱含宠溺的父爱渴求至极。
  李之檀和守夜的护士嘱咐了几句,便出去了。
  等到天蒙蒙亮,几乎力竭的李之檀提了一大堆吃食进了门,满以为会迎来“颦儿”的热烈欢迎,却不想容颦早就趴在棋盘上睡着了,只余小半张憨态可掬的脸浸浴在晨光里,隐隐的光华,教李之檀又可以坚持下去。
  Chapter08 陪我倒数日落(上)
  这几日,容颦和一般孩童没有什么两样,顽皮、贪吃,睡姿四仰八叉,要求古怪离奇,如果没有如愿便会委屈得要命。而与普通孩子不同的是,容颦在多数时候是比较安静的,即使是玩火车模型、玩具兵的时候,也是很安静的,最多发出一些快乐的惊呼,极少大吵大嚷,除了看到熊,这倒是像极了小宝。难得的是好学,这一点,李之檀是明了的,现在的容颦会按例看书查字典,抄写唐诗,就差没有在清早大声诵读千字文了。
  可这童子一般的行径附着在了一名成年男子身上,总是有足够多的时候令人手足无措的,比如说洗澡。除了喜欢玩水这一充满毁灭性的孩童天性,容颦还经常会问出一些关于人体的问题,除了令人脸红心跳之外,大多数令人抓狂,耐心至极的李之檀便代替护理进行这项苦差,兼职伺候小少爷与教导生理知识。
  每次帮容颦洗完澡,李之檀都是极为狼狈地收拾一塌糊涂的浴室,唯有始作俑者捧着玩具澡堂小黄鸭,神清气爽地在沙发里吃零嘴。而每一次给容颦刮面,也总要等到三更半夜,不然众人都可以想到整个大宅被当事人用眼泪、尖叫以及十万个为什么淹没的场景。
  渐渐地,李之檀发现,容颦唯一一样与本来相似之处却是在自弈的时候,准确的说是自弈之后打盹的片刻时分。那是他最安静的时候,不像第一次见到的充满稚气的娇憨模样,而是容颦自然而然显现出来的戒备姿态。
  一如今日,杏花天影里,一个人在刻着棋盘的石桌上睡得沉沉。
  如拉斐尔画之中的圣婴,面上是一种深而甜的恬静,只是眉间轻笼着一抹细不可觉的清愁,令李之檀不禁心生恻然。
  靠近的脚步声,使他将手脚微微缩起,搂着玩具熊,恨不得将双脚也放到石凳上,做出防御的姿势,却不想已经泄露出了内心的脆弱与无助。
  恰似黑与白纷乱地布在棋盘之中,颗颗相连,互不退让,看似俨然,却尚未成局。
  李之檀停下了脚步,只是静静凝望着。
  高阳之下,竟落起雨来,淅淅沥沥,细似花针牛毛,如烟如雾。
  雨丝积在花云之上,凝成香珠,落在棋盘上,玎玲一声。
  忽的一个激灵,容颦惊醒过来。衣袖已经微微潮了,身上多了一件外套。
  见李之檀坐在对面凝视着他,仿佛被抓现行一般慌忙坐正,又见李之檀不动,他以为沾上了什么食物碎屑,紧张地摸了摸脸,细细舔了一圈嘴角,天真又傻气的样子真是可爱煞人。
  容颦额前的发已湿了大半,直直刺到眼睛里。李之檀忍不住轻轻一捋,手指滑到颈间,虽是无心的爱抚,容颦却骤然脸色惨白,身子亦往后靠了几分。
  那双纯澈的眼睛,有一瞬间的呆怔、空洞而茫然。
  李之檀心下一疼,下意识地道歉,而容颦却忽然倒吸了一口凉气,然后紧紧搂住了他的脖子。
  “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我为什么会……好像发生了什么似曾相识的事情……我想不起来了。”容颦捧着自己的额头,惊慌之余,迷惑不已。
  他已经回来了。
  李之檀轻抚容颦的后脑,一股热气涌上喉头,但是他忍住了哽咽,只让眼底涌出了热泪,声音依旧宽柔如常,“没什么,只是一个梦,我们进去把衣服换了。”
  听到浴室的水声,李之檀拐进耳房,拨通了秦医生的电话。
  容颦在看见秦医生的时候,下意识地将受伤的左手藏到身后。
  那极力掩饰的胆怯与不耐看在李之檀眼里,倒觉得像极了那小小“颦儿”,不禁失笑。
  秦医生将病情如实相告,容颦自然难以置信,尽管他承认逃避不失为一种好方法,当然在醒来的那一刻要付出代价,比如说整理玩具。
  “我不记得原来我这样喜欢熊。”容颦在陷入熊崩之后,如是说。
  事实上,人格解离症在现实中的探讨比文学之中的要少得多,但是大多数的病症都是源于病患童年期的虐待经历。与容颦相近的案例是20世纪的希贝尔·伊莎贝尔·多赛特案例。
  年幼的希贝尔经常遭到罹患精神病的母亲的虐待,而父亲却无力保护她。由于无法应对这非人虐待所带来的压抑、痛苦与恐惧,希贝尔的人格被分裂为十几个之多,以来承受她本人无法应对的苦难。对其他人格都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清醒的希贝尔本人被剥夺感觉,变得麻木迟钝。并且,由于希贝尔认为一切都是自己的错,所以无法痊愈。最后,当医生查明真相,让希贝尔对恶魔母亲发火,希贝尔终于说出:“我希望她死掉,我要把她杀死!”话一出口,她的病就被治愈了,所有人格合并为一个完整的人格。
  电视剧中的一幕,妈妈将小希贝尔绑在厨房的流理台上,双足高吊。妈妈将这张桌子幻想成了手术床,并从抽屉里拿出刀子,钳子和刮子。影片没有再继续下去,但人们可想象希贝尔所经受的磨难。
  容颦的童年以母亲谢玉筝再婚为分水岭。
  在这之前,容颦是陆璿教导下备受宠爱的颦儿,享尽膝下之欢,无忧无虑,天真烂漫,而陆璿的一切完全满足了他与母亲在外流浪时对父亲的一切渴望。然而,母亲改嫁之后、与生父一起的生活如同煎熬,容情一日比一日神经质,对容颦的虐待变本加厉,由变相的言辞侮辱与情感恐吓,直到监禁性(虐)。母亲与妹妹的悲泣萦绕不绝,自己在暗夜之中战栗与哀嚎,他承受着恐惧、无助、痛苦与一直不曾消失的对父亲的渴望,以及在外力帮助无效的情况下产生的根深蒂固的歉疚——作为唯一的男性,他居然无力保护自己深爱的母亲与妹妹。
  容情当面对儿子实施强(暴)使谢玉筝的精神最终崩溃,也使容颦的无助与憎恨终于爆发。最后,他用自己的双手解脱了母亲,然后将母亲的死嫁祸给吸毒过量的容情。这一行为映照出了一个真实的自己,即憎恨着欲爱不能的父亲与纵容凶手的母亲,同时因为嫁祸父亲、杀害母亲而产生强烈的负疚感,两种父爱的巨大反差与极度渴望却不能满足的痛苦。
  事后,憎恨、内疚、痛苦,容颦的这三种情感都充满了矛盾,时时刻刻撕裂着他,让他出现了强烈的自我否定,最终产生了中度解离性认同障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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