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失在星空

    山头大帝消失了，但庄老头交代的后事没人敢违抗，也没有必要违抗，送过世的长者回故乡本就是后裔们该做的，基本的人伦。送葬队的成员除了庄老头生前指定的亲近人，其他全由家族各系管理层选派，宗人府元旦次日便开始工作。
    庄老头前前后后共有23位子女，包括亲生的和养子，这些子女现在都有数量不小的后裔。宗人府以此为基础每系选拔一批，外加观礼的泰伦王国代表团、沙肯利代表团、桑波曼代表团及各势力管理层和官兵，近两万人。
    名单刚敲定，山星网上“金木水火土”一说死灰复燃，但沙肯利代表团和桑波曼代表团都坚决否认，最终不了了之，大家的目光于是转到“山头”号的复制品上。
    伊艾弗代表团在1月6日曾委婉地提出建议，希望将正在复原中的“山头”号带回地球。那艘老古董是伊艾弗历史上第一艘飞出太阳系的星际载人飞船，21世纪末的巅峰之作，对伊艾弗人意义重大。没有它，伊艾弗的宇航史便不完整。
    虽然贝德福再三保证没有任何政治企图，伊艾弗将来也不会拿“山头”号当政治武器使用，但卡莱米仍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对家族管理层来说，“山头”号同样意义重大，伊艾弗的宇航史完不完整跟自己没关系。
    贝德福去的时候就知道得到“山头”号的可能性很小，转而索要复制品。卡莱米很爽快地答应了，再说用“山头”号的复制品运家族缔造者的骨灰回故乡也是一种纪念。
    复制品于2907年6月开工，由北洲海沫集团承建。复原老古董不容易，幸好山阳府在“新山头”号的建造过程中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庄老头保留的历史资料也很详细，海沫集团抽调精兵强将，在各方支援下于2907年12月顺利完工，并通过了山阳府的验收。
    “山头”号是一艘漂亮的飞船，整装飞梭型，分成三部分，离心重力装置在飞船的中部，多个居住舱分布在环形带上。即使以现在的审美观，仍拿得出手。可惜外观不能与技术水平等同，它的核动力助推器和真空能发动机都是老古董，凭自身再次进入地球大气层很危险，无法顺利着陆。再说设计之初就没有考虑过全船着陆，当年下到山头星时还是艾尔塔帮的忙。
    艾尔塔帮忙？老顽童可以帮一次，应该可以帮第二次。宗人府于是去天华群岛找艾尔塔，但他现在是人型身体，无法输出过大的能量，这条路便被堵死了。
    方案一不行，方案二出场，山阳府改造了一艘货运飞船“埃夫勒”号，将“山头”号的复制品装入腹中，直接在威州宇航港降落，然后用巨型板车将“山头”号拖到威州宇航博物馆。
    方案二可行，相关人等不想再耗力气，庄老头活着的时候不喜欢浪费，再说替伊艾弗建造展览品是赔本买卖，正式定型。
    2908年1月10日下午一点，宗人府举行了盛大的告别仪式，将庄老头三分之一的骨灰用小型运动飞机撒到中洲的土地上，其他的则装入两个骨灰坛中，然后放进灵柩里。
    灵柩于1月10日25点整从宗庙拖到威森宇航港，接着转移到“山头”号复制品的客舱。即使是特殊时刻，民安府海关工作人员仍没有忘记自己的职责，现场办公，详细检查待起飞的十艘舰船，以免有人不小心违反保密条例。
    1月11日零点，在无数人的注视下，“埃夫勒”号腾空而起，绕着山头星飞了一圈，然后直奔喇叭星系与同伴会合。
    余哲在“新山头”号，这艘大型巡洋舰已完全恢复原貌，将老古董拆除一空。装备大幅升级过，除舰长没换，其他的跟上次见到的没几样相似。
    前迎接团成员一个不落，还多了一些特殊人物，如桑古、察内等。远在泰伯斯的洛盖拉都能活过来，这些死在山头星的人自然不可能那么轻易死了。庄老头的如意算盘打得叮当响，唯一失算的是抓普罗托老狗那次，除了李默思和李默涵重生，其他人都死得不能再死，老狗压根就没有在体内保存那些倒霉蛋的生命印记。庄老头之所以做出让人毛骨悚然的惩罚，除了抢到的普罗托技术可以升级庄头的设计，不需要分解普罗托老狗，还跟老狗的随意有关。
    “将军，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余哲正想着，迷糊蛋李默思开始追根究底了。
    余哲有些不耐烦，“我怎么知道，曲龙在那边，过去问他。”
    李默思于是屁颠屁颠地去找电脑专家，但皮球很快被踢了回来。曲龙拿的是专业博士学位，不是哲学博士，不怎么懂这些已经超出单纯技术的综合方案。
    “新山头”号的舰员和乘客中没有精研理论的，迷糊蛋到处找人请教，像皮球般被踢来踢去，最后莱娅桐耐心解释了一些，不过说着说着解释的和听的都糊涂了，刚好外面有可看的，顺势停下，一起盯着窗外。
    喇叭星系集结了数万艘舰船，整齐地排列在太空中，浩浩荡荡，很壮观。送葬队由十艘舰船组成，最大的船是巡洋舰，规模很小，但这次过去的远不止送葬队，重生者和战俘都坐地球后裔及亲友圈来山头星的飞船回老家。伊艾弗太空军在拉沙罕星系战役中阵亡的官兵一个不落，来山头星找茬的则只有80%回去，估计不是技术问题，而是庄老头认为那些人该死，不配活着。
    “兰芝姐，我们来喇叭星系干吗？”余哲很不解。
    兰芝说：“明月速运刚开通号称银河系最安全的极速通道，我们将穿过空间门直达伊艾弗的边界，通道出口的星域离地球不足一千光年。”
    余哲一下子来了兴趣，“什么空间门？”
    兰芝轻笑，“马上就要开始了，你可以看看。”
    前秘书说话的分量很重，舰员和乘客一起转头看窗外。黑漆漆的太空中突然浮现出三颗灰色圆球，缓缓绕某个点转动，逐步加速，最后一个外围带白光的洞口在圆心出现，渐渐扩大到足够最大的舰船轻松通过的直径。白光迅速弥漫到整个洞口，洞内似乎五彩斑斓，外围则变成漆黑。
    余哲傻了，好半天才小心翼翼地问：“他们是威阳系运输者？似乎跟拉沙罕星系战役时出现的小灰球很像，只是个头大了很多。”
    兰芝笑道：“你啊，总是调整不了视觉，银河系各处的运输者尺寸大小不一，但每个的直径都不小于两百公里，质量极大。李心月兜售的广告里说他们是最佳的移动空间门制造者，可以在任何合适的星域建立安全传送点。庄老师抓住普罗托老狗后，受益最大的便是威阳系，云阁总管和燃新总管因为战利品分配还曾到宗庙打过官司。山头星有两种空间门技术，民安府将来会根据实际需要陆续建设固定空间门。”
    余哲皱了皱眉头，“运输者是武器吗？”
    兰芝摇头，“以民用为主，数量不多，建设费用高昂，山头星没有能力造太多，以前的经费大部分被庄头吃掉了。”
    余哲有些怀疑，“那他们怎么能毁掉庞大的普罗托舰队？”
    兰芝很无语，“算了，懒得跟你兜圈子。炮弹能炸死人，火车也可以撞死人。运输者以组为单位两两配对，超远距离传送还有中继组。每组四颗灰色圆球，每颗灰色圆球里有两位威阳系族人。移动空间门单面需要三颗灰色圆球维持，如果只有两颗便会失衡，将通道里的舰船压扁。维持能通过战列舰的超时空传送门需要的能量和控制技术远高于毁灭战列舰，如果不明白，想想核电厂和核弹的区别。你看到了两颗灰色圆球，不代表只有两颗。据我所知，威阳系最多的时候在拉沙罕及附近星系有上百位族人，主要目的应该是为了防止姵雅逃跑。你的老祖婆选了个好地方，估计从没想过会因此受困。”
    余哲抓抓脑袋，“那庄老师怎么知道普罗托舰队会从那边过来？”
    兰芝略一沉吟，“神域有个可怕的能力，预知，外加威山系和威风系族人多，可以长期在太空中生活，普罗托舰队的行踪庄老师了如指掌，早早设伏，然后借普罗托战星和泰伯斯战略防御系统对拼之机，扰乱附近的空间，利用空间乱流挤压普罗托舰队。应该是这样，具体怎么回事你得问李心月，不过她十有**不会说，毕竟这是威阳系的秘密。在庄老师的设计中，威风系和山阳两系的关系很难琢磨，我想了很久都不明白。”
    余哲举手投降，“算了，我也不想了解，已经头大了。”
    两人说话间，前方的舰船一艘接一艘进了空间门。刺耳的警铃声响起，除了必要的操作人员，其他舰员和乘客纷纷往休眠室赶。虽然李心月再三打包票说移动空间门很安全，辐射不大，但大家都不敢冒险，还是进带**防护的休眠室比较保险。
    不得不说准将大厨睡觉的功夫很厉害，也许跟他觉得这次去伊艾弗没什么好看的有关，毕竟送葬队不是旅游团，设定的睡眠时间很长。
    ……
    “起来，离地球不远了。”瓦利卡马轻拍余哲的脸。
    余哲睁开朦胧的双眼看了一下时刻表，山头星纪年2908年2月1日，地球纪年5567年6月14日，似乎只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6720光年不短，怎么会这么快？
    瓦利看出了他的疑惑，解释道：“其实可以更快，路上还有检验检疫和联邦政府及太空军的欢迎仪式，耽搁了一阵。”
    随即锤了余哲一拳，“傻人有傻福，一觉睡到天亮，路上很无聊，船队没有靠近居住星，而太空中不是星星就是星星。”
    余哲嘿嘿直笑，“我早料到了，所以选择睡觉，懒得想时间。那个什么移动空间门真厉害啊，居然一次能让如此多舰船通过。”
    瓦利卡马抓住他的手臂向外拖，“快起来，不要躺着跟我讲话，下到地球要准备很长时间。那里是伊艾弗人的母星，有星球战略防御系统，对外来文明控制很严。”
    余哲打了个哈欠，没有再磨蹭，直接进了清洁室，不长时间便出来，神采奕奕。
    瓦利卡马一脸的羡慕，“伦特人的身体真是好啊，太空睡眠后居然一点异样都没有，怪不得庄老师喜欢你们，还把伦特人改造得这么完善。如果不出意外，估计用不了两千年你们便会重新成为银河系数一数二的强大力量。”
    余哲扁扁嘴，没有接话，走到附近拍了拍正在干呕的曲龙背部，关切地问：“你没事吧？”
    曲龙抬头苦笑，“地球后裔身体不如威泰系好，更跟威国系没得比，我每次从休眠室爬起来都很难受，技术再好也改变不了地球人身体的先天弱点。”
    “想不想变成伦特人？终极版本的威国系不但长寿，身强体壮，而且聪明伶俐，能长时间在太空中生活。”余哲开玩笑。
    曲龙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不行，先不说能不能变，就算能变也不行，那是对种族的背叛。啊，你们怎么回事啊，不会动心了吧？告诉你们，变成伦特人你们就不是原来的自己了，物质基础改变，意识迟早会变化，说不定会迷失，变成身体的囚徒，彻底丧失人性。”
    休眠室里静悄悄的，电脑专家停了一阵继续喋喋不休，“余哲只是在开玩笑，你们不要瞎想。还有…”
    布拉兹有些不耐烦，“行了，你越说越离谱，物质和意识的关系要是那么简单，庄老师也不需要绞尽脑汁想那么多办法。”
    曲龙立刻返，“不要瞎扯关系，他之所以竭力保持地球人的身份，跟担心迷失在越来越强的力量中有关。如果变成疯子和暴徒，会完全忘记研发十级的原始目的，最后被宇宙规则打败，本质上还是认为物质决定意识。”
    边上的苏单有些抓狂，“你有完没完？越扯越远！”
    曲龙嘟哝道：“我又没说错，不是瞎扯。”
    苏单不再理他，带头往外走去，其他人跟着，不长时间休眠室里只剩下冥思苦想装哲学家的电脑专家。
    进地球必须先到月球检疫站，“埃夫勒”号领头，十艘舰船依次降落在月球行政中心所在地的静海宇航港。心佳星与月球的规划类似，改造后的建筑质量和技术水平更胜一筹，送葬队看了一阵觉得索然无味。地月守备军司令大人一瞅客人的态度，没有再浪费时间，亲自带队出发前往LMB基地遗址，数百人护送灵柩跟着上了低空飞船。
    LMB基地是威森科技建立的第一个月球前哨站，也是地球人第一个完善的太空殖民地的组成部分，花了不少的心思，投入按地球当时的收入水平和经济总量来说更是惊人。
    低空飞船带着主人和客人们半个小时后到了南极，遗迹保护得非常好，毕竟这里很有纪念意义。虽然伊艾弗人以前不喜欢庄老头，但历史就是历史，就算再篡改有些东西也无法抹去。
    眼前的是LMB基地极盛时的全貌，占地40平方公里，前后花了三十年才建成，拥有受控生态生命保障系统，最大容量2000人。生活和休息区、紧急避难所、生物培养区、科研工作区、人员训练区、能源区、工厂区、仓库区和发射区一应俱全，完整而且系统。
    余哲是带着怀旧的心思过来的，威森图书馆里有LMB基地的详细资料，事无巨细。他能理解庄老头为什么交代要带骨灰来LMB基地，这里是老头真正走向太空的第一步，没有LMB基地，根本不可能有“山头”B基地的设计方案也让他赞叹不已，部分思想即使三千年后仍有借鉴意义，古地球人每一步都走得很踏实，成为星际文明非偶然。这个种族的毛病虽多，优点同样不少，总有些特别聪明的人。
    今天是送葬，不是旅游，就算无所谓，也不能不装得哀伤点，免得被地球人笑话没心没肺，或者说没有人性。没人性可是件极为严重的事，高级生命跟低级生命最大的区别就在于此。本有心试试离心重力区的休闲设施的准将大厨理智地收住脚步，没有到处乱逛。
    LMB基地的人很少，主要是记者，可能地月守备军司令部清理了游人。今天来的几乎都是大人物，容不得一丝闪失，再说灵柩里的骨灰主人身份非同一般。不管他的历史有什么争议，至少现在是伊艾弗的恩人。余哲是这样想的，觉得地月守备军代表的想法应该类似，他们的脸上似乎是发自内心的尊敬，而不是敷衍，希望庄老头在天之灵能得到一丝安慰。他不是一厢情愿，他的族人也有正直的一面，配得上他的付出。
    送葬代表团呆的时间不长，主要是带庄老头的灵柩走一圈，不久返回上了通过检验检疫的飞船。按照安排，余哲等人离开了“新山头”号，进入“埃夫勒”号护灵。船队缓缓离开静海宇航港，开始绕地球飞行。
    窗外，蓝色的行星很纯净，陆地上到处是绿色，伊艾弗人很注意保护自己的母星，很早就停止采矿，地球现在是不逊于拉斯马的重要旅游星。
    “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回来，当年重伤掉到地球上时，我还以为我完了，一群原始人根本不可能造出我能用的飞船，上天待我不薄。”艾尔塔幽幽地说。
    余哲看了看娃娃脸，他是“埃夫勒”号上的贵宾，从威森宇航港开始便一直呆在“山头”号的复制品上，从没离开过。也许在他心目中，庄老头是这辈子到目前为止最重要的人，甚至超过了族人，两人亦敌亦友，分外奇怪。庄老头死了，他还活着，所以想送伙伴的骨灰返回故乡，以尽一点心意。
    一直疯疯癫癫的老顽童现在很严肃，脸上满是回忆，在卡勒斯人漫长的一生当中，也许这几千年他永远无法忘记。当然也很难忘记，卡勒斯人不睡觉的时候几乎过目不忘。
    “长老，卡勒斯人为什么要睡觉？”余哲想到睡觉不由自主地发问。
    艾尔塔翻翻白眼，“跟你说了也是白说，你不懂的。嗯，有一点可以说说，卡勒斯人睡觉跟碳基生物睡觉本质上是两码事。”
    哀伤的气氛被准将大厨的问题一扫而空，娃娃脸兴致勃勃地讲起了地球游记，有些超出了伊艾弗有记载的历史，“埃夫勒”号的船员和乘客聚精会神地听故事，直到船长提醒即将进入大气层。
    地球，银河系主流文明之一伊艾弗人的母星，余哲在泰伯斯时一直想去的地方，但从未想过以送葬家属的身份踏入伊艾弗核心中的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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