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女三嫁

第三章 睹微知著


一骑快马飞奔而过,到了一座竹桥前才停下,司徒明沄牵着马过了竹桥。
    一个亲随迎了上来:“大爷您回来了。”
    司徒明沄点点头,将马交给他,然后抬起下巴指指右边院子,那里一片空地上,摆放着的不少小木盒子。问道:“那些是在干什么?”
    他认出那些两尺见方的扁盒子是前些日子筱沄要他做的,只是现在似乎装了什么东西,特意放在太阳底下晾晒着。
    那亲随看了眼回道:“属下不知。是大小姐吩咐的,好像要把什么晒干。”
    司徒明沄好奇地走上前去,却见侄女滟儿又端了个木盒出来。
    “这些东西是什么?”他好奇的问,木盒里都躺了一层白白的粉浆。
    滟儿摇摇头:“滟儿也不懂。早上伯父和爹爹出门不久,姑姑就让把那些泡酸了的碎米捞出来,用磨子推成极细的粉末浆,再用绢袋滤出汁,然后澄在一旁。这些是沉在下头的糊糊。姑姑让端出来晒干。”
    司徒明沄看看天,笑道:“秋天的太阳,除了正午那一会儿的,其他时候,都跟没吃饱饭似地,恐怕晒不干。”
    滟儿也笑,解释道:“姑姑让准备谷糠和小灰,说是一会儿用来吸水。”
    司徒明沄点点头,又问:“她们呢?”
    滟儿随他往里走,边笑道:“都在后院看那些醋坛里生出的银花。如今放在木匣子里慢火熏炙了这十来天,姑姑说大概可以了。伯母和我娘她们都等着看是什么东西呢。”
    正说着,就见众人簇拥着捧了个木匣子的筱沄,笑着往前厅来。见到司徒明沄都忙着行礼。
    司徒明沄笑问:“沄儿这宝贝,先用水泡。又加盐和硝石泡,翻来覆去倒腾了好几次。今儿我们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
    筱沄将木匣放下,慢慢打开盖子,笑道:“不会让哥哥失望的,这东西可是真真少见的很的。”
    盖子打开,二奶奶抢先惊呼道:“这,这不是辰粉吗?用来擦脸的东西。”
    筱沄奇怪的望向她:“二嫂认识这东西。”
    司徒明沄皱眉道:“辰粉是金辉国最重要的出口品,价值堪比黄金。他们靠辰粉每年换取各国大量物资。我大宁只有宫中命妇,或是十分富有的人家里才能见到一些,连我都是只听过没见过。你二嫂的姐姐是先皇皇妃,她知道不足为奇。沄儿怎么会知道的,而且还会做。”
    二奶奶也道:“家姐是二品宫妃,依律每年可得四两。只是皇上自有了太子,就不召见她。姐姐性子烈,就将这东西给了我。所以我认得。”
    筱沄心里一动,追问道:“二嫂也在用吗?”
    二奶奶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用胭脂前薄薄地用上一层,效果要好的多。我还送了些给秦姨娘。”
    筱沄若有所思地扣紧盖子。她自来到这里,先是女扮男装,后来又总不太平,所以从没在这些事情留意过。前些天,她用了欢儿的胭脂,才想起以前看过一本书,书名叫做《中国古代妇女化妆》。里面详尽的介绍了古代妇女们是如何制造和使用那些化妆品的。以前上学时无聊,都照着做过。本想试试做胭脂赔给欢儿,却意外发现这里没有妆粉,才生出了做妆粉的想法。没想到,不是这些人不会用粉,而是妆粉很金贵。只是,用铅粉……她看了眼二嫂。那怪这几年二嫂都不再生育,还有宫里的嫔妃和那些大家族,子嗣上都那么艰难。她们并不知道铅粉虽然增白,却是有毒的,最大的恶果就是不孕。
    司徒明沄见她满脸疑惑,便耐心解释道:“这辰粉产于金辉的一个荒岛上,只卖给国外,本国并不用。做辰粉的人都是些终生苦役的犯人,上了荒岛,就别想活着出来。所以,几十年了,各国怎么都探听不出辰粉的做法。沄儿,你又从哪里知道的。”
    筱沄回过神,笑道:“我也不记得是从那本书上看到的了,可能是祖母留下的手记里吧。”
    司徒明沄听他提起祖母,也就不再追问。祖母有预知前事的异能,这点他是知道的。他想了一下突然道:“我们自己做这东西的事情,可不许向外人透漏分毫,让人起了歹心就麻烦了。沄儿,你是用那些铅做成的薄筒,放进醋里做出来的?”见筱沄点头,他忙道:“这么说咱们得多囤积些铅了。这铅倒也不难找,做铜钱时,常常得先将铅炼出来。平常只用这铅做些烛台什么的,还有人用铅做成夹银骗人。没想到,黄金一样的辰粉,居然是用最平常的铅做出来的。”
    筱沄道:“铅也用不了那么多。”她看了眼二嫂,将后半句话咽了下去,“我想做的粉和辰粉不同。主要是用外面木盒里的那些东西,等晒干了水分,参入一点点铅粉,使他们不结成块就行。用米做出的粉,不仅原料好找,做法简单,而且做出的粉有淡淡的香气,效果会比辰粉自然得多。”
    司徒明沄点点头,想了一下说道:“我再去弄些铅来。若是大量做,可能更需要些新米。明日叫你小哥去卖。好在咱家开酒楼,大量卖米,也不会引人疑心。不过,今年大旱,很多百姓饿肚子。用米做这东西,会不会太……”
    筱沄叹息,她这个兄长啊,什么时候都忘不了忧国忧民。
    司徒明沄看了看装铅粉的盒子,说道:“不如我们先做辰粉拿去卖,等明年新米下来,咱们再用米做。沄儿你说呢?”
    筱沄看着他殷切的目光,深吸口气道:“这铅粉是有毒的东西。人若是吸多了铅粉,会得病的。”
    司徒明沄一愣,随即道:“我怎么没听说过。你二嫂不是在用吗,我看她身体挺好的。”
    筱沄低头不语,他又说道:“沄儿,你不能因为气王爷,就拿百姓出气。咱们多用一袋米,百姓就少吃一袋米,你不能……”
    “哥哥,你说什么呀。我是那种人吗?”筱沄有些恼火“你先别问了,回头我再告诉你。”
    司徒明沄还想说什么,她急忙叫道:“各位嫂嫂,麻烦你们将外面晾着的木盒拿进来。这太阳晒不干东西的,干脆将盒子收到院子里,每个盒子铺上三层棉布,布上撒层谷糠,再撒上小灰,灰湿了就换新的。一定要把水汽吸干了。”
    见她们都出去了,她才转过头看向司徒明沄,却转了个话题先问他道:“哥哥,大嫂好像有五个月的身孕了吧。还有,若是周姨娘没小产,那个孩子也一岁多了吧。你就没想过,为什么二哥这几年一个子嗣都没添过,二嫂和秦姨娘都没再有过身孕?”
    司徒明沄愣了愣,问道:“你是说,这粉……”
    筱沄点头:“哥哥没看见,先帝只有一个儿子,还是宫女所出。许多达官显贵家子嗣都不旺。”
    见司徒明沄彻底傻了,她才慢慢说:“哥哥不是说金辉本国不用辰粉吗!”她冷笑一声:
    “他们做了这么多年,自然了解这辰粉的毒性,所以才不许在本国买卖。咱们做出没毒的妆粉,跟他们换粮食,量他们不敢声张。不仅是金辉,还可以跟其他国家交易,换回粮食,才能救更多的人。”
    司徒明沄点头,又长叹道:“金辉也太狠毒了。这么多年不仅是大宁,除了金辉,各国皇室都很少子嗣,还生出了不少傻子。每次皇位更迭,都会大闹一场,跟着国力也会衰退一阵。不是外戚专权,就是叔叔抢了年幼侄儿的皇位。他们只靠卖辰粉,不仅赚足了各国财富,还不动声色地搞得各国大乱……”
    筱沄听他感慨,也有些黯然。有毒的东西,不惜千金去买。明明知道有毒,却还故意卖给别人。真是,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兄妹两人相对而坐,都不发一言。
    司徒晧沄和灵儿猛然冲了进来。见到他们的脸色,急忙问道:“这是怎么了,大哥脸色这么难看,你们也听说了吗,金辉侵占了镇江,今天好多东去的船都折返了回来。看来要打仗了。”
    司徒明沄跌坐在椅子上,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喃喃道:“金辉果然是狼子野心,他们为了这一天,可真是费尽心思了。”
    灵儿好奇的看着他:“大哥早知道金辉要进攻大宁吗?”
    他苦笑道:“早知道就好了。白龙江自东向西,大部分在我国腹地。只是到了镇江以下直至入海口,都是大宁与金辉的分界线。镇江一丢,白龙江下游五百多里江上无险可守,入海的江上运输通道也会被截断。沄儿,你看咱们下一步该怎么做?”
    筱沄面无表情道:“告诉摘星楼,佛跳墙可以撤牌了,以后不再卖海产。”
    三人都意外地看着她,没想到她竟如此冷漠。国家遭到侵略,她却只想到酒楼的生意。灵儿的眼光甚至带着几分责备。筱沄却像没看见似地,起身就走。
    灵儿上前拉她:“姐姐,你去哪儿?”
    “去厨房啊,不卖佛跳墙,咱们摘星楼四个招牌菜就缺了一个,还得再想想办法。”筱沄一笑,硬拉灵儿一起去厨房,“咱们去看看今天厨房里准备了什么食材。灵儿还没尝过我的手艺吧,今天我就小露一手……”
    司徒晧沄半张着嘴,目送她们离开,喊道:“老大,你看妹妹她……”
    “去把你老婆的辰粉都拿给我。”司徒明沄看了他一眼,扔下这句后,起身也出去。留下司徒晧沄一人莫名奇妙地瞪着他的背影。
    顾不得晚饭,司徒明沄拿了辰粉,瞒着筱沄,匆匆赶到总理衙署。几番通报后,被领着往侧房而去。
    “王爷正在见人呢,您先在这里等着。”领他进来的一个小吏吩咐了声就出去了。
    司徒明沄看看天色。太阳已经快下山了,若是不能在晚饭前赶回去,只怕筱沄会不高兴呢……他叹口气,打量着这专门供人等候用的小侧间,这还是他辞官以来第一次回到这地方。从窗子看出去,衙署东面一排房子也毁于战火。此刻,一群人正忙着清理瓦砾。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他急忙回头,东方景浩已经进了门。
    “司徒明沄见过王爷!”他行过礼,一抬头,下意识打量他的气色,他消瘦了一些,面色也不如以前那样健康。
    “将军今日怎么有空过来。”东方景浩对他的来访十分意外,招呼他在一旁坐下。
    司徒明沄犹豫一会儿,还是开口:“只是听说金辉来犯,想知道朝廷打算怎么应对。”
    东方景浩沉吟片刻,实话实说道:“眼看冬季就要来了,天气越来越冷。赈灾的粮食还没筹齐,都城这边情况还好些,都城以外很多受灾百姓都无法救济。短银子是一方面,只是现在拿着银子都买不到粮食。你是知道的,粮食只能从东盛和金辉买入。东盛虽然答应卖粮食,却要我们先付银子。两国边界之间,藏了多少土匪,他们又不让我们派兵押运。银子一出边界,只怕就会送给土匪们。如今,我们只能向金辉求和。金辉要镇江城,先给他们。熬到明年夏天,稻米接上就好了。”
    他认真听着,有点心凉,他也知道情况危急,可他们还不知道求和是他们的一厢情愿吧。他掏出那盒辰粉,放在两人之间的茶几上。
    东方景浩微微地皱眉,拿起来细细看过,“这是……金辉出的辰粉。”
    “是,这辰粉是铅做的。”司徒明沄简明地解释道:“铅吸入过多,会使女子不孕。”
    东方景浩心思运转极快,立刻明白这辰粉和战事之间的联系,“若是那样,金辉这次是有备而来,不灭大宁怕是不会收兵的。”他冲司徒明沄一笑,笑容里有些悲凉,道:“如今内忧外患,只怕……”
    “王爷,这辰粉或许是个转机。若是各国知道这东西的秘密,定不会轻易绕过金辉。”司徒明沄安慰他道。
    东方景浩道:“你是从哪里得知的?”
    司徒明沄道:“偶然间听来的。王爷您不相信我。”
    东方景浩却摇摇头,“我自然相信你,可让别人相信就要有证据。你怎么证明呢?铅是很常见的东西,会不会使女子不孕,问问神医便知道了。只是,还要证明辰粉是铅做的才有用。否则,别国只会当成笑话来听。”
    司徒明沄低头思索一阵,知道瞒不过,便道:“沄儿她知道怎么做辰粉,说不定她有办法证明。”
    东方景浩听到这个名字,心中不禁一动,强压下打听她的消息的渴望,缓缓说道“若能证明就好办。我们到议事厅去,几个大臣都在那儿,咱们一起商量下,看看怎么利用这辰粉,打乱金辉的阵脚。”他起身往外走,却见司徒明沄并没跟上。
    “王爷,明沄今日来只是想告知王爷这个消息。既然话说完了,我也该走了。”说着拱手一揖,便要告辞。
    东方景浩叹了口气,知道他为了筱沄不肯再跟自己又太多牵连,便道:“既然这样,辰粉的事情,还劳将军问个明白。”
    司徒明沄点点头,转身要走。
    东方景浩突然叫道:“将军!”他停了一下,终于问出了口:“她还好吗?前些天神医去给她把脉,却没见到她的,是怎么回事。”
    司徒明沄知道他说的是筱沄,心底哀叹,还能是怎么回事,妹妹现在听到与平南王有关任何事,都会假装没听到,怎么可能见他派来的人。这王爷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明白。他能理解不能对西麒动兵的理由,可是身为兄长,他却无法原谅他的无情。
    他低着头,一言不发出了衙门。飞身上马,往郊外奔去,只希望能赶上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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