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没有错

傍晚，病房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从见到他开始，连尧的脸色都没有好转过。反而是程司，始终礼数以待，开口说话的也是他。
    “你好。”
    唐继上前与之握手，“我想再给你做一次手术，我带来的医生都是这方面的权威，我希望你能接受我这样的安排。”
    连尧扯开他们交握的手，对唐继没好语气的说，“我们不需要，你走！”
    唐继无奈的看着她，“连尧，这时候你不要固执好不好？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
    “谢谢你的好意，麻烦你走吧。”连尧不肯接受他的施舍，是的，她把这些看做施舍。
    “姐…”程司握住她发颤的手指，对她说，“姐，让我试试吧，就当做给我一个希望？也给你一个希望，好吗？”做与不做不在于我，只是为了你，姐，你可知道，我不忍你承受如此痛苦？你可知道，我其实是不愿离开你的？
    连尧不可置信的看向程司，他知道自己命不久了么？他知道他其实是活不过这几天了么？怎么会？
    “姐，不用瞒着我的，我都知道了。”看着她嘴角的哀伤他的心里比谁都痛，这痛比的过身体上的，可是他没有办法。
    连尧紧紧的抱着他，把脸埋在他颈窝，眼角酸涩极了，可是她不能在他面前软弱，她的弟弟需要她的勇气，绝不能哭泣。
    --------
    “路昱，你…能不能…后天回来，哦，没什么事情，就是…就是想再见你一面，我怕……以后可能…可能我们很难再见面了……好，我会等到你来…”后来程司终于鼓起勇气打通了电话。
    “对不起，唐先生，我们已经尽力了。”手术室外，医生脱下口罩对他们这样说。
    病床上的人还没有醒来，连尧安静的守着他，不哭不笑，就那么安静的守着，除了嘴角一丝丝紧抿的痕迹，其他的都很正常。
    可是唐继不放心她，依旧固执的待在她身边看着她，即使她不看自己，即使她恨自己，他也不能在这时候离开她。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病房的时候，温暖的阳光似乎抚醒了床上的人，挣扎着睁开安睡了一整天的眼睛，视线由模糊变清晰，焦距由远变近，他看清了满目憔悴的姐姐，还有她身旁同样一脸疲色的唐继。极缓的，他转过视线去看门口，却没有预想中的情形出现，他失望的落下眼帘，然后又回头去看担忧的看着自己的姐姐。
    “姐，我想换身新衣服。”程司勾着唇角对她说，虽然苍白无力，可那笑意始终在眼底盘旋着，不曾离去。
    “我去买吧，你在这儿陪着他。”唐继按住连尧的肩膀，对她说。
    连尧这才抬眼看了看他，“谢谢。”
    唐继亦笑了笑，“不用。”说着他便带上门走了出去，其实哪需要他亲自去买，只是为了留给他们独处的时光，或许会是最后一次了，那样的诀别他没有资格去参与。
    连尧默默的拉着程司冰凉的手，用自己的温度试图去软化他的，她很久没有抬眼看他，通红的眼底满是强忍的泪水，她不敢去看他，那一张惨白的没有血色的脸庞，她不敢去触碰，怕碰了就会破碎掉。
    “姐…”程司抽出手掌覆上她的，而自己手背上的水滴是她第一次软弱的证据，却是因为自己。
    “阿司，你为什么要那样做？为什么要瞒着我不吃药？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
    “姐，我知道，我都知道…”程司抬起她带泪的脸，用拇指一点点给她擦眼角不断溢出的泪水，“姐，对不起，原谅我的任性，可是已经没有用了，再多的药也是没有用的。”
    连尧泪眼模糊的看着他说，“可是会有希望的，至少那样你不会这么快就离开我。母亲不要我，就连你也不要我了吗？那我一个人该怎么办？该怎么办？你是母亲最后的依恋，可是我都没有替母亲好好守着你，我该怎么对她交代？母亲一定会怪我的。阿司，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连尧一边哭一边祈求他的停留，可是医生的话不是随意开得玩笑，奇迹也不是想有就能得到的，这些她都知道。可是她就想贪恋这一丝的妄想，祈盼命运给她一个希望，不要再丢下她。
    程司没有力气去抱着她，可是他同样痛苦，所以他说，“姐，抱抱我吧，最后一次抱抱我吧。”
    于是，连尧脱掉了鞋子与他一起躺在床上，她从后面偎着他，让他的头能够靠在自己胸前，手臂围着他的身体，紧紧的与他十指交扣。
    “阿司，上一次是你这样抱着我，这一次换我来抱你。”连尧悄悄擦掉了又要溢出的眼泪，头抵着他的发心，静静地说着，“阿司，你多陪我一会儿，不要这么快就离开我，好不好？我给你讲故事，讲巴黎的故事好不好？”
    程司看着窗外，强撑着疲软的眼帘，试图挣扎着最后一丝清明，他努力的听着她的话，过了很久才回答她，“姐，我不想听故事。”
    “那好，阿司想听什么姐就讲给你听。”连尧偎紧了他，哄着他说话。
    程司似乎想了想，可是此时的脑中除了有个模糊的影子再无其他，关于他和他的故事，从没有开始过。这一次，他想说出来，说给最亲近的人听，说给姐姐听，他猜，姐姐是定不会笑话自己的，这是个秘密，没有别人知道的秘密，埋藏了许久的秘密。
    “姐，我喜欢上了一个人，喜欢了很久很久。”他说。
    “是吗？阿司喜欢的人肯定很特别吧？”她问。
    “嗯，他很特别。起初我们是在学校认识的，可是我与他的第一次见面却并不在学校，可能他也不记得了。”他继续说着。
    “那是在什么地方呢？”她又问。
    这时程司淡淡的掬了笑，眉眼都舒展了开，他仿佛能听清窗外枝头鸟儿的鸣叫声，清脆又响亮。
    “那天的湖水很美，很清澈，偶尔会有几片银杏树叶从空中飘来落到湖面上，那时我就蹲在银杏树下，连迈出一步的力气都不够，可就在这时他出现了，带着淡淡的薄荷香味，他伸手给了我一块手帕，我记得那是一块绣着他名字的手帕，雪白雪白的帕子，我不忍心去玷污那样纯洁的东西，所以我只对他说了声谢谢，而没有抬头去看他。直到他走远了，走去了我一直想要去的湖边，我才能够抬起头来远远的看他一眼。”
    说到这儿，程司似乎是累了，慢慢的阖起眼帘，“姐，我是不是很傻？”
    连尧摇了摇头又问，“后来呢？”
    后来，他便离开了。程司在心底对自己这样说。
    “阿司，姐去帮你找到她，让她来看你好不好？阿司，你不要睡，不要睡好不好？”
    不知不觉她的泪又湿了满脸，这一次她不再顾及满脸的泪水，只紧紧的害怕的抱紧怀中愈来愈冰凉的身体，紧扣的十指也唯有她的还在用力。
    很久之后，她只听见一声绝望叹息，带着苦涩的爱恋与失望的守望，“我终于等不到他了……”
    --------
    急促纷乱的脚步声从走廊的尽头传来，终于在另一个尽头他见到了那个削瘦的人，垂眼闭目仿佛没了声息。
    路昱惊愕的站在病房门外，门内是一对相携相偎的人影，他几乎要看不清他的身影。
    他一步步小心翼翼的走进去，走到程司的面前，他蹲下身体望着似乎睡着了的人，小声的唤着他的名字，“阿司？”
    “嘘！你不要吵醒他，他睡着啦。”连尧轻轻的告诉他，不让他吵着怀里安静熟睡的人，她的阿司只是暂时睡着了。
    路昱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容安详的程司，虽然他闭着眼睛，可是面上满是微笑，不曾遗留病患的痛楚，云淡风轻的痕迹一如他生前的样子。
    “阿司……”他不死心的唤着他，祈盼他能够睁开眼睛再看一眼自己。若不是飞机误点，若不是路上堵车，或许自己还是能够见他一面吧？他还这般年轻，为什么会匆忙的离世？
    路昱难过的垂下手掌，只堪堪搭上了床沿，他低着头，不忍看那仿若熟睡的脸庞。
    连尧始终在偎着他，不曾松手，她怕她的阿司会冷，他说过要让她抱着他，他想要自己这样抱着他。
    突然，干涸的眼眶落下了一粒一粒的水珠，滑过她的哀伤，在干涩的脸上留下一道道深深浅浅的印迹。她缩起身体，把脸埋在怀里人的颈窝，冰凉的触感与那一道道滚烫的泪水交融，可是总不能唤醒怀里的人，连一丝感觉都不曾有。
    “唐叔叔，你不进去看看她吗？”门外，秦云看着唐继明显担忧的神情问。
    过了一会儿，唐继才侧身去看身旁已经长大成人的小丫头，面露苦涩的说，“让她再陪他一会儿吧，”然后又转头去看门内的她，“她需要的不是我。”
    秦云也看向门内的人，“尧她真的很苦，为了弟弟她几乎放弃了所有的机会，而她的母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她，却是为了她的弟弟而抛弃了她。唐叔叔，我可不可以拜托你，如果你对尧是真心的话，那么绝不要再离开她，因为她再也承受不住这样的离别了。”
    唐继听了她的话，回过头来摸摸她的头发，对她保证，“我不会再离开她。”
    --------
    阿司，你也要学母亲的样子离开我么？
    阿司，我求你留下来好不好？
    我知道我做的不好，我没有尽到做姐姐的责任，我没有好好的照顾你，可是你可不可以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
    阿司，我好想你，你会不会也想我？
    阿司，你去母亲那儿了是不是？可不可以对母亲说我也想她，我真的好想她？
    “尧，你还有我，不要哭，我会一直一直陪着你，不会离开你，相信我。”
    “尧，快点醒来好么？”
    “尧……”
    唐继不眠不休的抱着她，自从程司离世，她便哭晕在了病床上，他从没有见过她流泪，第一次便是如此揪心的情形。在他面前，她总是倔强的神情，高傲的不肯低头的样子，他从不知道原来她的眼泪对自己来说是如此痛苦而心殇。
    --------
    医院的大楼外，路昱微微低头望向不远处站立的身影，皎皎如水，与记忆中的渐渐重叠起来。
    “好久不见，秦云。”他如同一个老朋友般与梦中的她打着稀松平常的招呼，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声音里还藏着一些激动。
    秦云望着他几乎没有改变的面容，浓墨的短发，黑曜石般的眼眸，以及那一抹淡淡的薄荷香味，皆是他独特的气息。
    “是啊，好久不见了。”她开口问候，“你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
    “还走么？”她问。
    路昱注视着她，唇边的弧度渐渐加大，温柔清澈的眸光总是不离她左右，“不走了。”
    秦云起先只盯着他的眼睛瞧，面无表情的脸上全无喜色，她仔细的审视着他，随后她才慢慢挽起了笑意，一如初见般清新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