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苍生

第83章


耿红柳走投无路屈服了,摸到半瓶儿白酒一口灌下去。
    乌四郎倌儿疯狂了,狂暴地撕开红柳的衣褂,他的眼球儿顿时充血差点暴裂,不顾一切地压过去……在四郎倌儿剧烈的冲撞下,耿红柳如同一只软弱的羔羊被恶狼咬住了喉管,呜咽一声停止了挣扎。
    巨大的耻辱给红柳的下身和心里带来的阵阵刺痛使她几近昏厥,而她则不能动一下,不能喊一声,甚至不能喘息一下……夜风送来了《宁死不屈》的插曲:
    不管风吹雨打乌云满天,
    我们歌唱我们战斗。
    战斗吧新的战斗,
    我们战斗生活就像一曲曲诗篇!
    赶快上山吧勇士们!
    我们在春天加入游击队。
    敌人们的末日即将来临……
    羞耻的泪水流满了红柳的脸,她神志恍惚,一遍一遍地呼唤着郑学礼的名字,使四郎倌儿这条泄欲后的野狗直觉得胸闷气短起来。他忽然意识到某种危险尚存,慌忙逃离了这间黑屋子……至此,东荒地的这个黄昏结束了。
69.-第四单元 困惑64
    前几年,“井冈山”和“8•31”是县城里势不两立,也是最大的两个造反组织,眼看着“8•31”就要被陆峥嵘领导的“井冈山”给灭了,老谋深算的陆峥嵘没对年轻的老对手佟家驹下死手,后来,把俯首称臣的佟家驹带进五里桥公社革委会,又把残余笼络到手下,成了他看家护院的打手。他的雄心壮志被无限放大,决心在蹲点儿期间再放一颗“卫星”,这样对政治前途会有极大好处。客观地讲,这位陆副主任不是简单人物,他热衷政治运动不亚于大烟鬼对鸦片的热爱。
    光复那年,郑学礼从枪口下救了陆大友一命,果然应验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那句老话,能从县委勤务连的马车夫干到现在这个有头有脸儿的位置,和他灵活的头脑密不可分。在保安团起义那个生死攸关的紧要关头,他若盲目听从了佟凤山的命令,没有犹豫那零点几秒,一枪结果了詹孝廉,恐怕他当时就被打成马蜂窝了。为了表明要和过去不清不楚的历史划清界限,也表明从此迎来了新生,他把名字改了,改叫了陆自新,再后来,也就是反右斗争开始的那年他又改叫了陆峥嵘。
    这个几易其名善于审时度势的家伙,经过几场政治运动也悟出了其中的道理,他的政治野心极度膨胀,成了一个不折不扣、意志坚强又自命不凡的野心家,他知道怎样寻找并抓住时机,他不怕受到挫折,甚至有可能遭遇失败,也绝不能保持沉默。
    陆峥嵘深知,一旦功成就是一次契机一个转折,就又赢得了一块垫脚石。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他陆峥嵘现在是一棵蓬勃茂盛的参天大树,他有更高的目标,他把每次运动都看成是他仕途上的加油站。
    陆峥嵘庆幸自己是个天才,转念又想,怎么敢说自己是天才呢,“天才”已经摔死在温都尔汗了,还是时世造英雄嘛!很快,一个成熟的计划便在他充满智慧的脑袋里形成,他决心把大荒川这潭死水搅起来,先在东荒地搞个试点儿,把“反击右倾翻案风”运动真正开展起来。
    陆峥嵘又向白凤鸣提议,召开一次公社革委紧急扩大会议,各大队革委会主任全部列席。白凤鸣被他牵着鼻子一步步地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他已经端不动那盆水了,只能任由这几个混蛋折腾去吧,自己实在是力不从心了,只能抱着是死是活屌朝上,顺其自然的消极态度面对所发生的一切了。
    会上,陆峥嵘以高屋建瓴的政治家的非凡眼光和超凡的气度着重强调,搞好试点儿是决定运动成败的关键,要在东荒地撕开一个口子,认真总结经验,把成果推广到全县、全省,乃至推广到全国去。最后,他雄心勃勃地宣布:由佟家驹同志担任现场总指挥,明天集体乘车,统一进驻东荒地。
    从国营林场征调来的两台“解放”卡车,开道的卡车上煞有介事地架着一挺崭新的7.62毫米口径的步兵班用机枪,至于说弹鼓里有没有子弹可就谁也不知道了,车上的造反队员被冻得直缩脖儿,柳编的安全帽上用红油漆写着战斗队的名称;第二辆车上绑着四只高音喇叭,反复播放着豪迈的语录歌,车厢里站了一圈挂牌戴高帽儿的牛鬼蛇神。
    卡车停在学校操场上,牛鬼蛇神被驱赶下车,两辆卡车的大厢板被放平,变成了一个平整的舞台。
    佟家驹在四个台角儿布置了造反队员,台下还站着七八个。这些人有的端着崭新的半自动步枪,也有的端着老掉牙的“七九式”“九九式”“三八式”步枪,其他人分散在操场上,指挥师生和从四面八方涌来的社员站在指定位置上。
    批斗大会由乌四郎倌儿主持,白凤鸣和陆峥嵘并肩坐在主席台中央,两边对称坐着拥有各种头衔的革委会成员和各大队革委会的负责人。
    雄壮激昂的《大海航行靠舵手》的乐曲停止后,四郎倌儿本想拿出点新贵的派头儿显摆显摆,到最后也没找到感觉,音乐一停,他就又现了原形,一副下贱的嘴脸忙叨叨转到桌前,翘着屁股小声请示陆峥嵘:“主任,批斗大会是否可以开始了?”陆峥嵘不满地看了他一眼:“什么主任?副主任!”他又转向白凤鸣,白凤鸣也不计较,说:“行,开始吧!”
    四郎倌儿随即高声宣布:“批斗大会现在开始!把牛鬼蛇神们押到台上来!——快点儿!快点儿!”
    耿玉崑、郑学礼被重新押上车,后面跟着陪斗的裴景玉、周二嗙、贾半仙儿,还有老土匪赵殃子、执掌过旧政权的乌常懋、大汉奸季广源,搞破鞋的、扒女厕所的、掏灰的,等等,等等。
    四郎倌儿复又大声宣布:“下面,请公社革委会主任白凤鸣同志作指示!”
    白凤鸣作了一个简短的讲话,他的讲话套用了大量的毛主席语录,令人感觉不知所云驴唇不对马嘴。接下来,是排在第一个的耿玉崑接受批斗……
    前天,公社打电话让耿玉崑去交待问题,他自认没有什么不良动机,不过就是想给孩子们找个像样儿的先生,识几个字儿,教教加减乘除天文地理啥的。开始他没往心里去,白凤鸣使劲儿地冲他递眼色他也没有注意到,只管按照来时琢磨好的思路辩解着,等他看见的时候,白凤鸣的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才改变态度认真地做起了检讨,可为时已晚,急得白凤鸣直叹气。直到最后,陆峥嵘才表态说:“就这样吧,你回去准备准备,就看你能不能过群众这一关了。”
    耿玉崑乐了,群众这关好过。这事不说大伙儿心里也都明镜似的,可转念一想,还是加点儿小心为好,不管怎么说这也是在运动中,平时说话随便惯了,照本宣科保险些,省得让人抓住小辫子。
    回到家,耿玉崑找出来半截儿铅笔,蘸了半天唾沫也不知道第一个字该写什么。这些日子,二娘不知背地掉过多少回眼泪,见他还像个泥胎一样,压低了声音说:“握了一辈子锄杠现在想起当秀才了,不是赶鸭子上架吗?有现成的人你不用……”
    耿玉崑确实被憋糊涂了,愣怔着眼睛看她,眼珠儿乏动:“你是说,让我去找郑先生?”二娘生怕被外屋的红柳听见,再惹她难受,压低了声音说:“都这个时候了,你就别再去麻烦他了。”耿玉崑问:“那你说,我找谁去?”二娘说:“你不好好去求求王会计,他也识文断字,找他帮你写写不就完了。”耿玉崑看看黑乎乎窗外,把铅笔一扔:“那也得等明天了。”二娘说:“谁也没让你现在就去呀。”
    王守业的外号叫软乎,正没事在家里跟老婆闲唧嘎。王守业怕老婆,闲唧嘎也不占上风,可不知为什么,他老婆却惧怕耿玉崑,就像避猫鼠,隔着窗户看见耿玉崑进院,赶紧收声佯装喂猪,提着一桶猪食,“嘞嘞嘞……”叫着去了猪圈。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王守业明白这个道理。他看见老队长竟然提着酒来找他,不免鼻子发酸。
    耿玉崑把背在身后的酒瓶子往炕上一放,从裤子兜里掏出破例花了9分钱买的“金葫芦”牌香烟,撕开烟盒儿点着一棵插到他嘴上,说:“看你那熊样儿吧,你不用怕,怕啥呀?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又不会出卖你。”
    王守业强打精神,打趣儿道:“堂堂的大队干部,就用‘九分损’舔唬我呀,也真难为你了。”他本不会抽烟,却装模作样吸了一口,呛得咳嗽起来,不小心还放了个屁。耿玉崑“扑哧”一声笑了:“瞧你那点儿出息,你别再拉裤兜子里。”
    该耿玉崑认罪了,他从怀里掏出“认罪书”。王守业写的字一律向右倾斜着,伸胳膊尥蹶子的,有几个字他干脆不认识,情急之下竟忘了场合,信口骂道:“操!这他妈的跟鬼画符似的写的啥呀?”拿眼睛睃巡王守业,王守业顿时觉得脑门子“喀吧”一声,两眉中间,眉心偏上的地方像是裂了一条逢儿,魂魄好像从这条缝隙飘出了体外,裆下一片湿热,慌忙溜出会场找地方方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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