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苍生

第85章


他已经不记得拍过多少人的马屁了,依他的精明和见识,拍个马屁讨人高兴一下那太轻松啦,可今天却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大脑不转个儿了,思维也出现了混乱。拍了半辈子马屁,现在竟然不知该从何下手了。
    正在王守业一筹莫展之际有人在外面推门,推了好几下才把门推开。从门缝儿中探进一个女人的脑袋,乱蓬蓬的黄头发胡乱扎着两条精细的小辫儿齐肩耷拉着。坐在门口的佟家驹问她找谁?找谁也不行,正开会呢!那女人冲他讨好地笑笑,露出焦黄的板牙。
    佟家驹的长相身材酷似他的死鬼父亲佟凤山,他厌恶地把脸转到一边,不再搭理她。王守业看见是他老婆,忙起身说:“孩子他妈找我,我出去看看她要干啥……”
    见陆峥嵘点头同意了,王守业像被特赦的囚犯,风也似地刮到了门外,身后传来板凳倒地的声音他也顾不上了,拽着老婆撒腿就跑。他老婆不知就里,用力甩开他的拉扯,大声嚷道:
    “家里眼瞅着要断顿了,你吣出来的几个丫头片子扒开眼睛要吃要喝,你倒有闲心在这灌马尿。明儿个,你就领她们吃草去吧!”王守业辩解道:“你不是也看到了,这不是走不开吗!”他老婆根本不吃他那一套:“你还当你是啥打腰的人物啊,是穆桂英也行——阵阵落不下。”王守业不识趣儿地说:“不是落不下我,是我不在不好。”他老婆更火了:“没有你这个臭鸡蛋,人家还不做槽子糕啦?要不是石九先生来的及时,恐怕老耿二哥这辈子都站不起来了,你还跟着哼哈一气,就不怕遭报应?”王守业闻听这话,身子猛地一震。他老婆愈说愈来气:“也不撒泡尿照照,就你那缺囊少气的熊样儿,有啥脸跟着瞎抓抓?还不快给我滚家去!”
    王守业一副皮皮塌塌的性子,扯着不长拽着不短,平时无论你瞪着眼训斥他还是劈头盖脸骂他,他都面不改色更不会发火动怒,大不了用发涩的眼皮懒散地翻翻你,就像一个快要死的人还剩下半口气似的。刚才遭到四郎倌儿和陆峥嵘恐吓,胆突突的还没过劲儿,不想傻老婆不识相,依旧按照以往的语言习惯跟他对话,而且愈说愈难听,臊得他脸都快成紫皮萝卜了。这一通骂犹如火上浇油,尤其听说耿玉崑伤势严重,著名的王软乎就不再软乎了,把一肚子的怨气都撒在了这个喋喋不休的女人身上。他一反常态,像中了邪照定她的后脊梁擂了一拳,“咚”一声,把他俩都吓一跳。
    王守业没想到他这一拳力气这么大,震得他整条胳膊都麻了;他老婆更没有想到,过了半辈子没舍得碰她一手指头的男人,今天竟会对她下此毒手。她先自一愣,尔后尖叫着向正在发呆的王守业发起了反击。顷刻之间,王守业脸上就挂满了“萝卜丝”,两个人抓挠着回家去了。
    在白凤鸣的潜意识里,他不想做一个只知道散布谎言、追求虚假理想而没有七情六欲的人,他要尽可能活得真实一些,对于温暖的感情世界他十分着迷,他不停地在观念与人性的撕扯碎裂中体验痛苦不堪,战栗不已的幸福,尽管那是一种随时都可能栽倒的、摇摇晃晃的幸福。故此,在几种情况下,白凤鸣断不了那事:一是高兴的时候,二是痛苦的时候,再有就是生气的时候。今天,他很不高兴,更主要的是生气甚至极端愤怒。这些日子他就气儿不顺,用他的话说他都快成气蛤蟆了,这一天下来,好几次气得他手脚冰凉,他必须温暖一下。
    白凤鸣胡乱表了态之后,片刻不留。文书讨好地要陪他一起回公社,被他冷冷地拒绝了。他现在最不愿意看到他那张乳臭未干的脸,特别是他嘴唇上面稀稀拉拉的绒毛儿。
    这顿酒,白凤鸣喝得恰到好处,少了没感觉,喝多了又什么都干不成了。寒风吹拂着白凤鸣滚烫的脸,骑在自行车上,他的眼前又浮现出了相好的那光亮的胸脯和大腿,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把在炕上的“运动”搞的更深入、更扎实、更有声有色。
    白凤鸣不是那种村村都有丈母娘的公社干部。这些年,他仅限于跟两三个相好维持着游击战的状态,在斗智斗勇的游击战争中,最强大的对手是广播站的女播音员。
    这个女人简直就是个狐狸精,是白骨精投胎转世。那媚态,那功夫,那股子骚情劲儿,什么样的老爷们也扛不住她眼睛里飘逸出的那种淡淡的、迷蒙的、青烟蓝雾般的风情。那眼神儿就像一剂迷魂药,只要与她的目光相对就会灵魂出窍,令人想入非非。尤其是她那保养良好的细皮嫩肉,那高耸的富有弹性的一对乳峰,还有那丰满肥硕的臀部,这些特征都会令男人性欲勃发,任凭你是怎么神武的英雄好汉也难以招架。
    开始的时候,白凤鸣觉得自己还可以,不管怎么说还能抵挡个三招五式的,可最近也不知道是怎么搞的,也不怪人家恼恨,他也知道自己的武功尚未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每回都是冲锋的号角刚刚吹响,他便垂头丧气地鸣金收兵了,把意犹未尽的对手独自丢在了战场上,故此,他经常遭到她半真半假的奚落。那次在广播站,趁没人注意她小声问他还啥时候“打井”,会不会打一半就出水。当时,他没回过味儿来,等明白过来,才知道这娘们是在羞臊他、抱怨他,这让他觉得很丢领导者的体面。
    除了和相好儿的维持着游击战以外,他老婆就是他开展持久战和阵地战的主攻目标了。这些年来,对于炕上的运动绝对是他白凤鸣的一言堂,他的这场运动是旷日持久的。可怜的女人经常被他运动得相当苦,她不求别的,只希望他别总喝酒,希望他酒后能够手下留情。白凤鸣可不去理她那一套。他认为,上炕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温良恭俭让;上炕就是一场暴动,是一个人推翻并压倒另一个人的暴烈的行动,这样说来,他老婆就被他彻底征服了……然而,从东荒地回来之后发动的这场战役,白凤鸣却破天荒地成了战败者,而且相当狼狈也相当彻底——在战场上,失败的表现形式有两种:一种是军队逃命式的溃败,另一种是将士的阵亡。这次,白凤鸣不能算是溃败,而是险些阵亡。
    生气直接导致了白凤鸣战斗力的削弱。奋勇挺进的白凤鸣心脏又突然出了故障,群英会的锣鼓刚敲响,周公瑾就被气趴下了。
    四郎倌儿没有辜负领导的信任,就在白凤鸣兵败之时,声势浩大的声讨和批斗在东荒地如期拉开了血腥的大幕——
    一连几天,游行、批斗、殴打和灵魂上的煎熬,使得“牛鬼蛇神”个个如同惊弓之鸟、漏网之鱼。郑学礼罪孽深重,是最值得重视的也是四郎倌儿要专政的首要对象,他要对郑学礼来一次总清算。令人始料不及的是,本来挺严肃的事儿却让两个活宝给搅了局。——这两个活宝,一个是酒鬼赵殃子;另一个是一天到晚没正行儿的周二嗙。这两个家伙近似胡闹似的表演,让人觉得这场政治运动就太不够严肃了,甚至产生了令人叹为观止的喜剧效果……
    ——先说说赵殃子。
    赵殃子在旧军队里当过几天兵,还当过胡子,每次运动自然少不了他,只要一开批斗会,就把他从船上弄回来当陪绑,久而久之,他便成了老牌儿的陪斗专业户。
    每次挨斗,他总是有备而来,这次也不例外。他发觉气氛不对,从贴胸的口袋里掏出语录本摇晃着,朗诵了一段诗词:“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
    赵殃子不忘用余光环顾一下四周,估计一下形势。当他看到一双双不甚友好甚至有些歹毒的眼睛时,像触电似地哆嗦了一下,心里叫苦不迭,脸上那撮花白的黑毛儿迎风招展,喃喃自语着:“要文斗,不要武斗。文斗触及灵魂,武斗只能触及皮肉……”
    四郎倌儿斜眼看他老半天了,见他没完到了的念诗词,劈手将“红宝书”夺过来,打了他一巴掌,他的雷公脸上顿时出现了一个手印儿。这猝不及防的一击,使得他那一脸讨好的笑纹儿顿时像青烟一样散了,随即发出一声梦魇般的尖叫。
    四郎倌儿骂道:“装啥死狗呀?还没咋着你呢,就学杀猪叫……我懒怠碰你。丧门星,自个儿打几下!”
    赵殃子的脸像个难看的柿饼子,心说小细胳膊哪拧得过粗大腿呀,反正自己这张脸皮早都不知道被揭去了几层,通常讲,一个人不要脸被说成二皮脸,现如今这都不知道自个儿是几皮脸了,打几下就打几下呗,却又不甘心,还莫名其妙地问了一句:“真打呀?”四郎倌儿更不乐意了:“屁话!要是自个儿舍不得,老子找个人帮你!”
    赵殃子后悔了,觉得自己很愚蠢,不该问那句不该问的话,看来是被吓懵了,他开始打自己的耳光。左一下右一下,不时用眼角儿偷看四郞倌儿的反应,再漫不经心地打几下。
    四郎倌儿看出他分明是在应付,说:“你少他妈的在那蝎咧……当逃兵、当胡子,绑票儿杀人那昝你咋不这么大喊大叫呢?看来,不把你的灵魂和皮肉一块儿触及是不行了!你说,你霸占过多少妇女?手上有几条人命?”
    猛听这话,吓得赵殃子差点儿没给四郎倌儿跪下:“乌主任,你可不能冤枉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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