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苍生

第92章


其对数学甚是反感,声言:怏怏大国之数学公式不用本邦数码,而用异域之字母,真乃国贼也。还2xy括号2x减y括号,为x的2倍与y乘以x的2倍与y的差,如此之复杂,焉能记住乎?神仙亦白搭!又曰:科学与技术实乃两回事也,有技术可混口饭吃,懂一点科学则不能。遂辍学焉。
    徐某有初中肄业之文化,不甘务农,遂与人修锁修手电给猪打针也。其无师自通,一知半解,所修之锁用一根铁丝即可捅开。然,锁乃挡君子不挡小人之物,真若遇有那训练有素之贼子,再坚固之锁具亦无用。某深知此理,虽公开言明,仍可挣得油盐之资。某即自我感觉良好,公家人一般,声称:吾乃手工业者也,属工人阶级。
    王会计膝下有七女,人称玉皇大帝。所掌管钱款即用某所修之锁具锁于三屉桌内。王会计之老胃痛属阵发性,痛时口吐酸水冷汗满面,不痛时又似好人一般诸事不碍。秋收大忙时节,家人皆出工矣,王会计独自在家甚感无聊,遂将钱款连数几遍,共三百有余。此时,突闻院内秫秸垛中有异动,王会计即悄声近前察看监听,稍顷,自语道:乃老鼠也,吓吾一跳。复返屋内,将钱款锁于原处,又无事可干,看看茅坑屎尿外溢,即掏起往菜园去也。路遇某,某道:太阳正毒,不宜直接灌溉,须掺水稀释方可。
    王会计曰:尔不说吾还忘矣,尔为何未出工耶?
    某答:吾在家修锁也,锁之主人要得甚急。
    王会计于菜园担水稀释屎尿,费时不少,待回到家中即大惊失色:只见抽屉洞开,三百余公款不翼而飞,遂报官焉。当晚,警笛至,村人皆惊,方知王会计失盗也。
    次日,公安即于队部传讯某。某一到,一公安即责令:尔站好。边说边以脚踢其腿,令其保持立正姿势。某顿觉斯文扫地,复又浑身筛糠也。
    公安问曰:尔姓甚?
    某哆嗦道:吾不姓、姓甚。
    尔可叫某某某?
    正是本、本人。
    王会计之锁乃尔所修耶?
    是,是吾修耶。
    那锁之性能尔可知晓?
    那还用、用说。
    尔亦知王会计至菜地施肥耶?
    知、知!
    且提醒其需以水稀释?
    对、对!
    亦知此可多费些时间?
    那是自、自然。
    尔有作案条件及时间也!
    吾有条、条件及时间可未作、作案也。
    尔可知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乎?
    这个岂能不、不知。
    既知为何不坦白,以求宽大?
    吾未作案让吾如何坦、坦白?
    尔还狡辩?遂将其拘留,让其慢慢交待矣。
    某有口难辩,没咒可念也,乃汪然出涕,连连掌嘴道:吾活该,吾活该,谁让吾与人修锁糊弄人耶?
    拘留数日,传讯若干,少不得又是以脚踢其腿,让其站好之类,然,某皆矢口否认,后所幸真贼子东窗事发,遂将其释放也。
    尔道真贼子何许人也?乃王会计之女婿矣。尔可记得王会计数款之时,突闻院中秫秸垛内有异声乎?此即其婿潜伏其中也。那锁之性能这贼子早已清楚不过,趁其岳父往菜园浇肥之时,即窜将出来,不费吹灰之力便偷之得手,溜之乎也。那贼子用所盗之款大方购物大肆吃喝,村人察得,乃告发,不及三审,遂交待焉。
    某大戚,发誓曰:吾再不修锁也,技术性的东西不好研究。遂爱上了集体劳动,尤喜修水库或造大寨田之会战也,且人愈多愈积极参加,干劲冲天。其与人一起干活时,常提醒旁人:某月某日某时,吾与尔一起劳动也。
    这不假。如有人问起,尔可与吾作证乎?
    ……
    以上便是面瓜的“成名作”,后面是好友耿子建狗尾续貂,风格也尽量保持一致,却增加了很大的玩笑成分,足可以收进《笑林广记》了:
    操,尔乃一朝遭蛇咬,十年怕井绳。若有人问起,吾与尔作证即是,只怕到时记不住也。某遂将每日所做之事,记于小本之上,还特别标明与何人在一起。另赋五言绝句一首:
    集体劳动好,
    有人能作保。
    若再把盗失,
    找不到咱了。
    后某与王会计三女于劳动中自由恋爱,那王会计亦有愧疚及补偿之意,遂应允。欣喜之余,某又赋七言诗一首:
    集体劳动就是好,
    能把爱情来寻找。
    单独活动则不行,
    不管多么有水平。
    这便是乞月儿所说的“以脚踢其腿,让你站好”的典故,故此捣了面瓜的软肋。过了老半天,面瓜才缓过神来,大声吆喝起来:“我说,社……社员……同志们呐,歇……歇口气儿吧,都……过来,抽……抽袋烟!”早已不怎么正经干活儿的社员,干脆扔下工具扎成一堆嬉笑着抽起烟来。
    周二嗙一下子成了光杆儿司令,现在见连个助威喝彩的人都没有了,心里很是不满:“活儿没干多少,净闲扯犊子了!”耿子建转身搭腔儿,说:“干多少是多?抻悠着干呗,这么多活儿又不是一天就能干完。”周二嗙说:“耍嘴皮子,你们这些人一个赛一个,一个比一个来精神,一干活儿就都打蔫儿了!”面瓜说:“这天,天寒地冻的,你就别……太较真儿了。有点活儿……干,就……就比蹲墙根儿,晒……晒太阳强。”
    二邋遢也趁机凑过来发表自己的看法:“要我说啊,像这个天儿排练个节目啥的可不错。男男女女围着火炉子,有说有唱的,多得儿呀!”见没人响应,他去问周二嗙:“今年不成立个宣传队,宣传宣传三中全会啥的呀?”周二嗙不耐烦了:“去去去,你离我远点儿!你们这些玩意,还有没有一点儿正调?”
    二邋遢一味地说:“要是成立宣传队,需要我干啥,尽管说一声!”周二嗙说:“你好好干你的活儿比啥都强,哪来那么多闲心!”二邋遢嘿嘿着,依旧坚持自己的观点:“农村嘛,也就是敲个锣打个鼓啥的还热闹点儿。再说,屯上这么多小光棍儿,不成立宣传队咋把爱情来寻找?”面瓜说:“这……不假,经验之……谈,值得重视!”子建说:“我赞成你的观点。老徐,你好好溜须溜须我,到时候我推荐你上宣传队。”面瓜说:“你……你……还别小瞧我。到时候,我……去唱角儿,肯……定没……问题。”
    周二嗙见愈扯愈没边儿,忿忿地说了声:“屁吧!”低头看了看串在裤腰带上的手表,拾起棉袄拍打两下,抡一个半圆穿好,还用那根红电线把腰扎紧,好像怀疑他那块东风牌手表的准确性似的,又仰脸看看太阳看看炊烟,再环顾一下群山,冷不丁儿朝身边的人,更主要是朝正往远处送粪的人发出一声号令:“家走喽——!”
    这一声呼喊最动听,不仅宣告了冰天冻地里饿着肚子抡大镐的苦力活儿暂告结束,更在于这三个字的韵味十足。
    周二嗙喊出的“家……走……喽”这三个字,“家”和“走”无疑是句子的主要成分,要着意强调的“喽”字不过是个语气助词。
    周二嗙自然不会懂得什么是语法和修辞,他处理句子的主要成分“家走”两个字只是一带而过,而把全部感情和气力都用在了“喽”字上。他的音域相当宽阔,“喽”的发音在喉咙里是震颤着释放出来的,一出口就进入了高音阶,在高音阶里坚持了好长一段时间,然后突然一转,开始下滑,再下滑,及至音尾,在无穷的变化里绵长不绝,和大山的回音组起了多部轮唱:“家走喽——!”“家走喽——!”“喽——!”“喽——!”
    子建在空旷的回音中,兴奋地把十字镐高高举过头顶,像个胜利者一样欢呼着:“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二邋遢也不甘示弱,把拇指和食指含在嘴里,打了一个悦耳的唿哨儿,哨音融入到“喽”字那不绝于耳的尾音里,在旷野林间回荡,长鸣不衰、荡气回肠……
    风刮得树梢发出尖利的哨声,子建进一步体会到傻狍子不该追,棉鞋里灌进的雪刨粪时融化了,现在,运动量小了棉鞋冻成了硬壳儿,脚趾头不敢活动,疼得像被猫咬了。他不敢让乞月儿看出来,怕她再埋怨,绷着腿咬牙坚持着,恨不能一步回到家,而乞月儿始终不紧不慢走在后边,像个督战队员。
    子建脚上的冻伤有几处已经溃烂淌出黄水。季广兰端进来半盆冻土豆,用菜刀费了好大劲才切开给他搓冻伤,乞月儿没进里屋,趟着雪从园子里折了一把干辣椒秧放到锅里煮水。
    子建的脚被季广兰搓得冒出热气,柔软了许多。见乞月儿把辣椒秧水端到他脚前,没话找话地说:“你回来得也挺快……”
    乞月儿不看他,气哼哼地挽起他的棉裤,说:“咋不把你脚冻掉呢!”她嘴上说着狠话,手上的动作却是小心翼翼的。子建不小心把脚踩进热水了,倒吸口气,忙抬起来搭在盆边上。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