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苍生

第96章


子建对此不以为然:“天气预报,胡说八道。明个儿,我想去趟公社,打听一下验兵的事儿。”
    耿玉霖没出声,季广兰说:“你也不看看都啥节骨眼儿了,咋还上公社呢?你三姐和四姐出民工修河去了不在家,只能你们爷仨收地,得抢在坏天之前把庄稼收回来,不然可就全都糟践了。”子建说:“我跟面瓜定好了,让他明个儿帮咱家干一天,等我回来再帮他们家。”
    耿玉霖一蹾筷子,说:“一天到晚东扯葫芦西扯瓢,竟整些没用的,老不把日子当日子过,真把粮食糟践了,我看你吃啥。”子建抬杠说:“我不知道啥有用!”爷俩愈说声愈高,子建说:“就知道成年到辈的摆弄那几垄破地,翻来复去的能弄出啥名堂?我不愿意就这样等着老死!”耿玉霖急了,质问道:“你说能弄出啥名堂?我只知道缸里有粮,心里不慌。你瞅瞅,这十里八村哪个像你,整天着三不着两的像个二流子……没有这几垄破地,你喝西北风去?”子建有些泄气,说:“我咋成了二流子啦?地里的活儿哪样我少出力了?我干够了,我不想一辈子都像磨道上的驴,我想换个活法儿,这有啥不好?我偏不信,那咋生在农村就偏的种一辈子地吗?”
    耿玉霖和儿子锵锵得有些生气,“当啷”扔掉饭碗,赌气不吃了。他站起身打了一个响嗝,气狠狠地说:“睡觉!明早早点儿吃饭。吃了饭,都给我去割地!”
    一半儿人赌着气吃完这顿饭,其他人都上炕歇着了,只有乞月儿没上炕,她想洗洗身子,等都躺下了她才打了盆水在外屋摸黑儿悄悄地擦起来。她把身子涂满香皂,仔细地揉搓着,乳头的感觉有些异样,令她的手指停在那里好久没舍得挪开。一段时间以来,她已经有好几次这样的感觉了,现在她又一次感到浑身躁热难耐。冲洗干净身子,她把水泼进园子里,摸着黑儿轻轻走进里屋。黑暗之中,子建的鼻息轻微而均匀,乞月儿站在子建头直上,竟鬼使神差般紧紧捂住狂跳不止的胸膛浑身颤抖起来。不知站了多久,乞月儿才很不情愿地爬上自己的炕头。平躺在炕上微闭双眼,听着秋虫的鸣叫,双腿伸直感到一种难言的惆怅。随手拉过毯子盖在身上,双手在毯子底下抚摸着自己光滑、柔软的腹部,最后停在饱满而结实的乳房上。
    那种异样的感觉又来了,是一种特别惬意、特别舒服、特别想延续下去的瘙痒和心慌。她的眼前出现了子建忧郁、迟疑的眼神。听着对面炕上子建平稳的呼吸,她的手向下移去,触到了令她感到阵阵战栗的部位,异样的感觉在加剧,她咬着毯子强忍住呻吟。伴随着一阵痉挛似的抽搐,她那绷紧的身体松弛了下来,战栗的余波遍布全身。慌乱没有了,战栗没有了,接踵而来的是一种她从来没有过的舒服和疲惫,浑身冒出一层微汗……
    太阳刚一冒头儿,就像闹着玩儿似的盯住了耿子建,而且愈盯愈近,近得似乎要让他驮着。他直起腰,回望着被撂倒的一大片庄稼,手中的镰刀重得快要拎不动了,白亮亮的太阳晒得他脑子像个蜂巢一样“嗡嗡”作响,手背手腕胳膊被庄稼叶子拉出的一道一道的血痕,被汗水浸得火烧火燎的疼。
    季广兰把午饭送到了地头,子建扔下镰刀,一口气灌下半桶凉水,饭也不吃刀也不磨,找了个土坎儿靠着闭上眼睛生闷气。乞月儿把草帽递给他,说:“挡上点儿脸。”
    子建并不领情,赌气地说:“晒死拉倒,省着活受罪!”他真恨不能飞起一脚,把当空的太阳当球踢下来。一只瞎虻不失时机地落在他腮帮子上,他把半张脸鼓面儿似的紧绷,另半张脸却豆腐皮似地褶笑,等到有了痛感抽冷子就是一巴掌,将掌心在腮帮子上狠狠搓个来回,发现那一巴掌并没拍着那只瞎虻,他恼怒地骂道:“狗东西,算你命大!”耿玉霖扭过头来,凶巴巴地盯住儿子,子建赶紧闭上嘴巴。那只瞎虻吃顺嘴儿了,不大工夫又溜达回来,幸福地趴在子建的脖子上。他已经懒怠继续与它为敌,既然狗东西不是找死而只是为了找口食吃,也就没有再拍死它的必要了,赶跑算了……
    第三天午后,太阳在云海里挣扎着,耿玉霖红着眼睛,不停地催促着子建。子建也顾不上生气了,担心这场大雨会抢在他们前头。瞎虻咬就咬,太阳晒就晒吧,一直忙到深夜才把粮食运回家码成垛,雨果然下起来了。两个年轻人,躺在炕上像死掉了。
79.-第五单元 春暖73
    耿子建铁了心要当兵,耿玉霖就是不支持。自从儿子摊了牌,他就没给过他好脸色,如今,见儿子动起真格儿的,忽然六神无主了。生硬的反对不能奏效,不妨认真地谈一谈吧,至于谈成什么样,他心里没底。经过仔细斟酌,他把谈话时间选在晚饭后,他觉着这时候不仅时间充足,也想听听那娘儿俩对子建当兵的看法。
    吃罢了晚饭,耿玉霖没有像往常那样,端着水瓢去院子里漱口,而是坐在饭桌旁没动地方。他的头又疼起来,过了老半天,才若无其事地用左手夹着卷烟纸,右手在烟笸箩里捻着烟叶,挑着烟梗。这是他长期以来养成的习惯,每当犹豫不决的时候,就爱这么捻烟叶,在捻烟叶的过程中完成思考并作出最后决断,然而这次却不灵了,相反,原来已有的态度也好像有些动摇了,后来干脆变得没了主意,最后索性把烟笸箩一推,冲着正与乞月儿说笑的子建生气起来:
    “这不是扯犊子么,还不知道能不能验上,就像丢了魂儿……人家学木匠还能做个板凳,当兵啥用?管你三年皇粮,回来还不照样儿撸锄杠,我看白搭工夫。有那工夫还不如好好种几年地,帮我把房子翻盖翻盖,给你把媳妇娶回家才是正经事儿。”
    子建立刻黑下脸来,忍着性子听他说下去:“你别觉着老农民受罪。你二大爷常说,人到世上来没有享福的尽是受苦的。穷有穷的苦,富有富的愁。就是过去的皇上老子也有说不清的苦,不是也有出家当和尚的吗?人的命都是胎带来的。人一生下就哇哇哭,没听说谁家孩子落草儿头一声是笑的。庄稼人是苦,你不想做庄稼人了,可干什么不苦哇,就是你还没闹明白罢啦!”
    子建见父亲的神色哀伤,心平气和地叫了声爸:“穷也好,富也罢,总得过个像人过的日子吧?你看看,成年累月跟活驴似的……再说了,咱家那几垄地根本不够种,还被它拴个死身子——我就是感觉不值得。”
    季广兰把饭桌搬到外屋放在酸菜缸上,回到里屋拿起笤帚扫炕,她也劝说耿玉霖:“孩子要去当兵,我看你就别再反对了,就让他去吧。不为别的,出去见见世面不也是好事吗!”
    乞月儿在外屋也说:“我看也是,让他去吧!白凤鸣的儿子当兵回来,就被安排去武装部上班了,正经八百的国家干部,一个月挣45块钱呢,顶咱们一个人干一年……”
    耿玉霖不爱听:“挣多少钱也是白眼气。咱能跟人家比吗?人家有人有门路,咱家认识谁?谁又认识你老大贵姓?”
    乞月儿不再吭声,埋头洗着碗筷。子建心里堵得慌,嘟嘟囔囔地说起了不在行的话:“认识不认识又咋的啦?驴粪蛋子还有发烧的时候呢,白凤鸣有什么了不起,他又不是啥圣贤,充其量是个公公掏灰,母狗跳墙的狗男女。走着瞧罢,要穿就穿皮袄,不穿就光身子!”
    耿玉霖一愣,暗想:是啊,这不正是自己说了一辈子的话吗?傻小子,穿皮袄光身子那都是命中注定的,可由不得你呀!他吃力地咽了口唾沫,没再说话。
    乞月儿跟子建沆瀣一气:“就是,咱咋就不能争口气?又不是天底下就他们老白家的灶火好烧。”
    耿玉霖强忍心中的苦味,靠着墙又把烟笸箩拿过来放在腿上,卷起一枝纸烟闷头抽起来。他现在得出的结论是:儿女便是一窝小家雀儿,到了出飞儿的时候,留是留不住啦!
    子建心里燃烧着熊熊的烈火,那是一种未可知的理想的烈火,渴望改变现实的烈火一旦在内心燃起,就变成了不顾一切的猛兽,除了自己的愿望,其他东西皆失去了应有的趣味,为了这未可知的理想,他可以不吃饭不睡觉,甚至对乞月儿的关爱全部淡漠,他敢于反抗老子的统治,甚至生命本身也都不那么值得吝惜了。
    乞月儿把碗筷放进碗架柜,关上柜门招手示意叫子建出来。子建磨磨蹭蹭地从屋里走出来,乞月儿轻声说:“我懂你心思,你明个儿就去找二大爷开证明。我问过,他同意你去当兵,只是顾虑你总跟叔顶牛儿,他不好明里支持你。叔心里这个疙瘩三两天怕是解不开……”这些年来,她和她的姐姐们一直把继父叫叔,“叔的工作大伙儿帮你做,其他事情你就别管了。”见子建依旧面如死灰,她陪着小心问:“用不用我陪你一块儿去呀?”子建心里正憋闷着,冷冷地说:“用不着!”
    乞月儿茫地然站在那里,两颗大大的泪珠儿滚到脸上,子建见她哭了后悔不该这样对她,问:“你哭了?”乞月儿带着哭腔儿却不承认:“谁哭了?谁哭了?”
    子建见乞月儿愈哭愈伤心,忙换了一副脸孔嘻嘻笑着靠向乞月儿,她却猛地将子建推了一个趔趄,就在子建要倒地的时候,她却一把抱住,眼泪唰唰地流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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