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苍生

第97章


    乞月儿泪眼婆娑,见子建的脸色已不像先前那样难看,心里倒也宽慰了些,摇摇头叹道:“我也不知该咋办才好啊!别说叔,就是我心里也……”刚说出来半句,不觉脸颊泛红低头不语了。
    乞月儿额头中央的那块奇异的胎记与她面门上的肌体紧密地交织在一起。平时,她的脸色显示着健康的红润,这块胎记便微微地现出桃花的形状,当她脸红的时候,这朵美丽的桃花便模糊了,最终消失在涌上脸来的那片动人的红潮之中,使得整个容颜光彩夺目。
    就在乞月儿脸颊泛红胎记消失,心还在“咚咚”跳个不停的当口儿,从屋里传出季广兰的说话声:
    “你们爷俩总这么拌嘴也不是个曲子,老没老样儿小没小样儿,就不怕左邻右舍听见了笑话?”顿了顿,季广兰又说:“我也不想让孩子去当兵。倒不怕家里的地没人种没人收,可不就那么几亩地吗?你和月儿侍弄也不费啥力。这俩孩子也都老大不小了,本想再等两年把他俩的事儿办了,也去了我一块心病。可现在天赐动了思凡的心,心里早都长了草儿了,魂灵怕是早都飞到九天云外去了,你硬留下个躯壳,孩子心里也苦闷……说不定天赐这回当上兵了就能有个出息啥的呢。有道是,头三十年看父敬子,后三十年看子敬父。你就没想过,天赐有朝一日真要是出息了,咱家脸上也有光彩呀!”
    耿玉霖的声音也不大:“这十里八村当过兵的人我也见得多了,还不都怎么去怎么回来?在外边混了三四年啥用不顶。东沟老崔家那小子在部队待了七、八年,都说他能留在部队,能混上四个兜儿,可眼瞅着奔三十了,末了,还不是照样回来翻土坷垃,亲事也耽误了,到现在还打着光棍儿……谁都想好,想好就能好吗?”沉默了好一阵,“狼吃肉狗吃屎,就他那副殃子相儿,我看不出哪块骨头像是能出息的。功不成名不就的,到那时我看他有啥脸回来见乞月儿。”
    季广兰说:“你咋不说,家鸡打得团团转,野鸡不打往外飞呢?我看天赐就是只远走高飞的野鸡。再说,他俩的事情谁也没跟他们挑明,还不知道俩孩子是啥心思呢?”耿玉霖说:“月儿的心思,你当妈的还能看不透?就是不知道那个佞种心里打的啥小九九儿。都说知子莫如父,可我这当爹的,老也没整准他到底是啥心思……就他那副德行,连个牲口都不会使唤,月儿要是跟了他,还不跟他一块喝西北风儿去呀?”
    季广兰说:“你也别把孩子看扁了,啥人啥命。”耿玉霖无奈地说:“哼,可不就是啥人啥命呗。不是我小瞧他,我看他呀,也没这个福!”
    耿玉霖和季广兰早就从乞月儿钩子一样的眼神儿里看透了深藏在她内心里的秘密,只是那时他们尚不知道应该站出来阻拦还是当面给他们应有的鼓励,这桩心事使他们大睁着两双老眼一直没有准主意。
    这一年,有种东西在乞月儿心里蓬勃地生长着,甚至能听到生长的声音。她也朦朦胧胧地知道有“爱情”这个羞于出口的字眼儿,却从来没有踏过它的门槛儿。屋里的这番对话,倒是使得乞月儿看子建的眼神又起了变化。子建也忽然觉得,面前的乞月儿有些异样,原来的小女孩已经踪影皆无,与他对视的这双眼睛里面表露着丰富的情感,那情感不是片面的暗示,而是全部的感情流露,她那还没有来得及擦干的眼泪,弥漫着渗透灵魂的湿气。
    耿子建光顾着跟父亲闹矛盾了,竟然忽略了乞月儿的存在和成长。乞月儿的胸颈和双肩呈现出均匀的美丽线条,这种线条是那种只有经过充分劳作所造就出来的健美;她的头发松松地披散下来遮掩着右半边脸,一条很粗的辫子也松松地垂在右胸前。一梦醒来,乞月儿已经长成一个十七大八的漂亮姑娘,发育良好的胸脯,像要把衣服涨破。子建再一次强烈地感觉到了那紧绷绷的衣服下面深藏着两个不断长大的白暄暄的馒头,那两个馒头对子建的诱惑毕竟是无法抗拒的,直到现在,他依然说不清楚留在心里那难以磨灭的美好而又痛苦的向往和记忆究竟是馒头还是其他什么。不管怎么说,从那轮廓优美、线条分明的身影中显示出这是个发育得很好的女人:如黑葡萄般明亮,水汪汪的双眸和鲜艳的嘴唇镶嵌在可爱的圆脸上,点缀在嘴角儿的两个浅浅的酒窝儿,尤其是那两颗虎牙,使嘴角微微翘起让人感到她始终在微笑,而少女那独有的丰腴躯体骄傲地展示着青春的活力。
    子建感到对面如兰的喘息,每次都扑到他的脸上,沁入他的心肺。他的心被什么东西弹了一下,“咚!”又弹了一下,是什么东西这么柔软而纤弱?子建摇了摇头,他不知道。直到很多年以后,耿子建仍然无法解释那个秋夜的心跳。
    子建忽然害怕正视乞月儿的眼睛了,他害怕被她看透自己潜藏在内心里的龌龊。乞月儿一声不响地审视着子建,那目光温柔得叫人心醉,她似乎在期待着子建能有所举动,可子建却感到前所未有的气短,乞月儿的内心蒙上了一层灰暗的苍白,也透露出她内心的激动,就连被她抚弄的扣在篱笆障子上的水桶也跟着微微地哆嗦起来,她的胸脯一会儿高耸,一会儿又像屏住呼吸……她忽然感到一阵害羞,脸赤红起来,而且一直红到了心里,她忽然一转身躲进屋去了。她那逃走的样子是那样的慌张,又是那样的可爱,可爱得让人陶醉和痴迷。
80.-第五单元 春暖74
    五里桥镇是乡政府所在地,也是方圆几十里惟一的集镇,三面兀然突起的三座山峰将五里桥抱在瓮底,瓮口冲着松花江,因为进出这个镇子需经过五里以外的一座石砌的古桥,五里桥因此得名。东荒人耿子建从来没有到过五里桥,就觉得五里桥是一个全新的大世界。
    街口竖立着一座木制的防火门,防火门上原来写的“护林防火,人人有责”现在改成“发展经济,保障供给”,背面是“农业的根本出路在于机械化!”十二个黑体大字。
    正逢五里桥大集。集市上出售着各式农具、瓜果蔬菜和鸡鸭还有蛋类,卖水产品的商贩穿着肥大的皮裤,水淋淋地叫卖着活鱼活虾,交易牲口的市场在集市的另一头,靠江边的一片空场上。空场上埋着木桩,拉着筷子粗的铁丝,铁丝上拴着牛马骡驴还有猪和羊,买主用眼睛溜着一行一行的牲口,装作心不在焉的样子扳起牲口嘴唇看牙口。卖主漫天要价,买方坐地还钱。
    街道上十分喧闹,有卖余粮的,有到储蓄所存卖粮款的,有领着闺女和对象第一次见面的,有恋爱成功照订婚相的。饭馆儿里,不时传出猜拳行令的声音,这是那些有了余钱才有机会发泄着不甘现状的心头的郁闷的粗野的声音。商店的门招上,除了店名以外还彩绘着各种水果和日用商品。货架上的商品并不丰富,货架上方也绘着诱人的水果糕点、鲜艳的布匹和各种生产生活用品,还有一面墙上干脆裱糊着“改天换地”的巨幅宣传画和潘冬子背枪的剧照。卖完余粮的农民,在商店里挑选着他们中意的商品,盘算着该怎样合理消费腰包里不多的卖粮钱。
    牟二邋遢是早耿子建一天到的五里桥,他也是来验兵的。昨天,他住在他姨父田佩仁家。
    一上午,几十个适龄青年接受了体检,身体合格的共十五个。东荒地大队应征报名的青年当中,政治上毫无问题,身体也合格的就剩下了牟二邋遢和耿子建,因为每个大队只有一个指标,在面试中子建占了上风,二邋遢却被刷了下来。
    田佩仁听到这个结果很不高兴,找到接兵的陈营长说:“这两个青年能够经过这么多关口,说明他们都很优秀,虽然受名额限制,我想可以对其他大队的指标作一下调整……我们乡党委的意见是,东荒地的这两个兵,要招就都招,要不招就一个也不招!”
    陈营长对田佩仁的态度很反感,顾及军政关系又不能与地方领导闹僵,只好答应暂时放一放。
    二邋遢得到这个消息后大哭一场,待子建来找他却绝口不提其中内幕,只说他姨父为他俩应征的事情已经到县里争取去了。不久,子建听到风声,问二邋遢:“听说,指标只有一个,你姨父的意见是,要收一块儿收,不收一个也不收?”二邋遢慌了:“你听谁说的?”子建问:“你就说有没有这回事吧?”二邋遢笑了:“纯属谣言!我姨父还没回来,你想,这能是真的吗?”子建从他的话里证实了传闻都是真的,说:“那就等田书记回来吧!”
    田佩仁告诉二邋遢:接兵干部很强硬,非要耿子建不可,虽然县里有人替咱说话,却说服不了接兵干部,看来只能这样了。
    其实,田佩仁并没有说实话,他不可能把被县长批评的事情告诉外甥。这个县长,是我们熟悉的人物——白四爷的千金,白桦。
    文革中,白桦因复杂的家庭背景,特别是在台湾她还有个国民党高级将领的五叔,以及她本人在反右斗争中的右倾表现等历史旧帐,被劳教了十五年,直到1980年才得以平反提前出狱,恢复工作后,被委以县长之职。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白桦痛失两位亲人,一个是被迫离开的丈夫,另一个是他们的女儿——女儿在劳改农场死于急性脑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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