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惊梦

“为什么？”
“因为我不认识你。”
罗林失望地说：“这不是原因吧，外面那么多人你不认识，你也不跟人说话？”
天丽不知如何回答。他俩坐在花坛的砖砌围栏上，她摇着双腿，仰头望着碧蓝的天空，一片白云在飘，看上去很清晰，却很遥远。
罗林却在看她，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美丽的小姑娘，真是冰肌雪骨。他在花园外遥望了多少年啊，现在终于可以和她并排坐在一起，和他说话：“你一定是特别喜欢我才跟我说话的。”
天丽乐了，上下看他一眼：“我特别喜欢你？我还特别喜欢我妈呢，我跟她却说不出话来。”
“为什么？”
天丽拖着长腔唱道：“我不知道。”
罗林无可奈何，就改变了话题：“你为什么不上学？”
天丽倒是一愣，反问：“我为什么要上学？”
罗林开导她：“上学你可以识字，可以学到很多知识。”
“我不上学也识很多字，读过很多书，有很多知识啊。”
“真的。”罗林惊奇地问，半信半疑，“你妈教的”
“不是，我自已学的。”
天丽见他极表怀疑，不屑地问：“歌德的〈〈浮士德〉〉读过没有，弗洛伊德的〈〈梦的解释〉〉读过没有？”
罗林佩服得五体投地，这些书不用说他没读过连听都没听过。
六、跌入水缸
明诚一家四口坐在饭桌上吃饭，，天丽的妹妹天敏叽叽呱呱地说个不停。天丽却低着头不作声，默默地喝汤。
“丽儿，要不要再添点？”。妈妈温婉地问
天丽摇摇头。
“别装了！跟男孩子就说个不停，跟妈就没话说了？”
“敏儿！”林燕喝止，但天丽已经转身离开饭桌。
天敏嘟着嘴，委屈道：“真的，她和隔壁的男孩罗林在花园里说了一上午的话。”
“真的！”林燕欢喜地望着丈夫，明诚也很高兴：“我亲自去拜访罗夫人，见见她儿子罗林，叮嘱他多来找天丽说话，说不定不久，她也会和我们讲话了。”
罗林每天放学就来找天丽，他们每天待在一起，形影不离。天丽也习惯了和她一起玩，但天丽是个奇怪的孩子，即使没有罗林在，她也能自得其乐。罗林把在学校里的许多新鲜事告诉她，她也听得津津有味。但当罗林恳求她：“你去上学吧，学校可好玩了。”天丽立刻摇头。
有一次罗林问她：“长大了嫁给我吧，做我的太太。”
“为什么？”
“因为你只和我一个人说话，别人和你没法沟通啊。”
天丽抬头望着天空：“长大了，我要到很远的地方。”
罗林急切地说：“我也是，满十六岁，我就去读军校，我要扛枪打鬼子，等我做了将军，我就娶你。”
但没过多久，罗林一家搬走，罗林的父亲，被聘到南方一间大学教书，罗林随家一起迁走。
临走前，罗林来找天丽，叮嘱她：“你一定要等我！”天丽只笑笑。
罗林走了，天丽并不感到寂寞，她的精神里有一片广阔的芳草地，可以任由她驰骋，寂寞和孤独对她来说只是自由和快乐的代名词。
花园小径的尽头，摆着一只到天丽胸口高的大鱼缸，里面游着许多五颜六色的金鱼。天丽很喜欢站在缸边看着大鱼缸，她不仅喜欢看自由自在地畅游的美丽金鱼，更喜欢看鱼缸的水底，那里是无垠的蓝天白云的倒影，里面有种深不可测的幽暗，天丽着了迷似地探头进去。
天敏正在窗口正对后花园的书房里做功课，忽然听到“扑通”一声，她抬头望向窗外，看到穿着粉红色连衫裙的姐姐天丽一头栽进了大鱼缸。她大惊失色，高叫：“姚妈！姐姐掉进了鱼缸，”
七、外面的世界
天丽睁开眼睛，看见一家人围在床前，妈妈在抽抽搭搭地哭，看见天丽醒了，又是欢喜又是伤心，问：“为什么自杀？”
天丽瞪着眼睛，莫名其妙地看着众人。
妹妹天敏撇着嘴说：“不是罗林走了，你就自杀吧？”
父亲断然道：“我接罗林来看你。”
天丽慢条斯理地说：“我没有自杀。”
“哪…….？”林燕忽然喜出望外，盯着天丽，“你终于开口说话了！”
全家人一齐看着她。天敏刻薄地说：“你脑袋让水一浸，倒开窍了。”
林燕紧紧抱着女儿：“阿弥陀佛，老天开眼了。”
这时天丽已经十六岁，十六年来没说话，一开口，竞象决了堤般，滔滔不绝。
爸爸妈妈陪着天丽，让她不停嘴地说了三天三夜。林燕惊喜地发现，天丽的口才比爸爸更风趣幽默，而且她还读遍了家中的万卷藏书，有些诘屈骜牙的文卷，连明诚也在琢磨，而天丽竞也囫囵吞枣地读了。她还秉承了爸爸过目不忘的天赋，有好些大部头的书的段落，她竞都能背下来。
明诚悲喜交集，沉吟道：“月满则亏，水满则泻，她秉赋这样完美的才貌恐怕不是好兆头。若她是乘福而来，以后会一帆风顺，若果她前世没有积到这样大的福，以后恐怕多有坎坷。幸好她十六年这一大劫挡了以后不少灾祸。”
一天，天丽向众人宣布：“我要出外。”
“去哪？上学？”林燕问
“不，去上海。”
上海？林燕惊讶地望着女儿，但立刻镇静下来：“好，让我想想安排谁送你去。”
“不，我要独自去！”
“独自去？”林燕不相信地瞪着女儿，这个十六年来从不出家门的女儿要子然一身到遥远的上海。她求助地看着丈夫。明诚泰然地说：“让她去吧，她也该一个人去闯闯了，关在家里再重蹈以前的覆辙，岂不更糟。”
林燕同意了，那十六年的痛苦真是不堪回首。
过后，林燕问丈夫：“你真的让她一个人走？”
明诚微笑：“我会安排人暗中保护她的，天丽和别的孩子不同，她很有主意。
八、火车上
董振业上了火车，走到软座间，一眼就看到了她，他在她对面坐了下来。她一直望着窗外，看不到她的脸，她的侧影很美，脖子细长洁白，肌肤象绸缎般光滑细腻。董振业不希望她转过脸来，破坏他的完美印象，一般有这样完美侧影的女孩子，脸孔五官都不太美。
董振业纳罕她一个女孩子怎么一个人上路，一个伴没有，长辈也没有，看她的穿着，就是个大家闺秀。
火车已经过了两个站了，窗外是一望无际的平原，麦穗在地面上起伏波浪，那景象真美极了，对面的女孩欢欣地低叹，却没有回过头。
董振业终于忍不住了，他礼貌地叫道：“小姐！”
女孩子转头看他，董振业惊呆了，这是一张灿若云霞的脸，脸上一对闪烁如星星的眼睛。董振业阅美女无数，却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美丽的女孩。
董振业脸孔胀红，有点手足无措。
天丽看看他，并不在意，转头又看窗外。她实在是太兴奋了，外面的世界真美丽啊，绚丽的红墙绿瓦，一望无边的麦田，点点星星的茅草屋，一片片的青瓦房，脚下奔流而去的河流，高耸入云的山峰，还有那山上隐约的楼台。这一切她都在书上读过，原来亲临其境和书上读是不同的。她把自已封闭了十六年，十六年足不出户，白白地浪费了大好光阴，还白白浪费了大好河山。
“小姐！”天丽又听到对面的公子在叫她，她只好又转过脸来。
他双手捧着一张硬纸片，递给天丽，天丽问：“这是什么？”
“这是我的名片。”
上面印着：盛丰有限公司总经理董振业
董公子等待着她的强烈反应，他的照片和名字是常上报纸的，他们家是上海富豪，他到目前为止，还是钻石王老五，那些待嫁的大家闺秀们，个个都谨记着他的名字。
天丽看了一眼就把名片还给他，她一无所知。
董公子有点尴尬：“这是给你的。”
“给我？为什么？”她天真地问。
他看着他天真烂漫的脸，有点把持不住，他相信她不是扮天真，“我们交个朋友。”
天丽立刻严肃起来：“我不认识你。”
“这不就认识了吗？”
“我不和陌生人交朋友。”
董振业无奈，他换了话题：“你到上海去？”
天丽点点头。
“ 你是上海人？”
“不，是北京人，到上海探亲。”
“探谁？”
“姨妈。”
“在上海待多久？”
“不知道，我会在那里上学。”
“真的！”董振业兴奋异常，“到时我带你去玩，我是老上海”
“好。”天丽完全忘记了刚才自已说的不和陌生人交朋友。
天丽起身上洗手间，经过两个车厢，突然一个大胖子拦在她面前，瞪着两只灯笼眼，色迷迷地盯着她。天丽推他一把：“让开！”
那人涎着脸说：“我们交个朋友？”
天丽不睬他，闪一边过。
“美人为什么走啊？”拦腰抱住了她。
“放手！”一声断喝，大胖子被摔了个狗吃屎，一名穿军装的青年朝胖子厉声喝道：“滚！再敢骚扰这位小姐，我拆你骨！”大胖子爬起，一溜烟地跑了。
“你是赵天丽！”军人问。
“是呀，你认识我？”天丽诧异问。
青年军人微笑：“有人托我照顾你。”
“谁呀？”天丽更惊奇。
“日后你会知道的。”军人神秘地说，“我就在你隔壁车厢，有什么事，你可以来找我，我会一直护送你到上海。”天丽点点头。董振业闻讯赶了来，军人对他说：“你就是董大公子吧？拜托你就近照顾一下赵小姐。”董振业连连答应。
列车到上海，董振业亲自帮天丽搬行李下车，天丽再找那青年军人，已经不见那人踪影。
走出站台，就看到姨妈林珍笑容满面地迎上来：“丽儿，你终于到了，我担心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