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雪瓶

第131章


蔡幺妹夫妇二人对此感到十分突然,难舍之情溢于言表。他二人知道强留也是无用,便只好对她说了许多真诚的希望和美好的祝愿,以及对香姑的思念之情,就由她去了。 
           第二天,春雪瓶将一切上路的东西收拾停当后,又到她曾多次去过的天桥、前门等处走走看看,这也算是她对京城所表示的一种告别之意。 
           
      京城城廓的巍峨雄伟,皇家宫殿的庄严豪华,街市百业的繁荣兴盛,这些在春雪瓶心里也并未留下多少难忘的印象,更没有什么值得她流连忘返的地方,她在京城逗留的两个月中,经常感到的是压抑和沉闷,有时甚至还有一种孤独之感袭上心来。春雪瓶早就想离开这使人厌倦的地方,回到那无拘无束使她感到心旷神怡的
           
      西疆去了!可正当她要离开京城时,心里又不禁生起一缕怅怅的离愁,眼前一街一巷也变得多情起来。春雪瓶对此也不禁感到有些奇怪。其实这也是人之常情啊!她毕竟在这儿住了这些日子,这一街一巷朝朝夕夕都在她脚下走来走去,哪会不熟,又哪能无情?更何况这儿还住着罗燕、蔡幺妹、刘泰保、王妃以及德秀峰这
           么一些使她感到可敬和可亲的人们!晚上,蔡幺妹夫妇备了酒菜给春雪瓶饯行。三人一直谈到深夜方才各自回房安寝。
           
      第二天一早,春雪瓶告别蔡幺妹夫妇,跨上大白马,出了西直门驰过青龙桥,放马直奔南口。她来到南口,见天色尚早,便下马寻一食店打尖小歇。她从店家口里探知玉玑一行尚未到来,便坐在店角的一张桌上,一边吃着汤饼,一边注视着外面路上的动静。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外面道路上忽然传来呼喝开道之声,春雪瓶忙侧目望去,不一会儿功夫,便见有两名衙役在前开道,后面是四名衙役抬着一乘绿纱官轿,官轿门帘高卷,玉玑身著官袍端坐轿内,神情已略带倦意。紧紧跟随在官轿后面的是八骑带刀校卫。这时日已西斜,春雪瓶估计玉玑一行人已是走不过这四十里关沟了。
           
      她随即走到店门前探身望去,果见玉玑一行已离开大道,正在向道旁左侧的驿舍走去。春雪瓶也走出食店,就在近旁找了一家客店住上。次日一早,她等玉玑等人已经起程了大约半个时辰,方才骑上大白马随后跟去。
           
      过了南口,前面便是四十里关沟;一路全是峡谷,蜿蜒曲折,险境丛生,直至居庸关口。春雪瓶一路行去,时而路只一线仅可容马,时而绝壁悬崖令人神摇目眩。峡谷两旁或是危崖夹道,晦暗无光,或又斜坡幽林,藤萝遍野。春雪瓶虽长住天山,却也未曾见这般出奇景色。她一路举目四望,心里也不禁暗暗惊叹这四十里关沟真是天险自成,不愧为京城屏障。她勒马行了一程,转过一片峡谷,北面忽然出现一脉山峦,叠叠重重绵延不断,向北伸去,极目无极!灰白色的雄伟长城,有如一条巨龙,从北蜿蜒而来,又沿着山脊向西蜿蜒而去。春雪瓶身历其境,竟不禁生起一种念天地造化之宏悠、叹自身之渺小的感慨来了!她立马道上,正举目向那层层峰峦凝望问,忽然看见远处一峰顶上,有一骑人影,正勒马凝立,举手篷眉向她这边遥望,满天的朝霞把骑影和山峰映成一片奇彩。
           
      那骑影的面目虽然看不清楚,但那雄健的马身,纤秀的人影,春雪瓶已认出是她母亲来了。她赶忙迎着那峰顶骑影挥动双臂,她几次张口欲口乎,又几次强咽下话去。要不是玉玑一行就在前面不远,要不是这峡谷还有过往行人,她早已高声呼喊出“母亲”二字来了。那骑影显然亦已看到春雪瓶了,只见她高举左手向着春雪瓶挥动数下,随即带转马头,驰下峰顶去了。
           
      春雪瓶凝望着那已经空无人影的山峰,虽然感到惆怅难禁,但她也为母亲能看到她确在遵嘱行事而感到欣慰万分。她想:母亲这下也该放心了!母亲也可毫无牵挂地早日办完她的事情,早日回到西疆与她和罗大伯团聚。
           
      过了关沟,出了居庸关,便一路直向山西进发。春雪瓶知道在这秦晋道上,到处都驻有朝廷军马,各驿舍官厅也有官兵护卫,一般盗贼不敢妄劫朝廷官员,田项纵欲暗算玉玑也决不会选在这秦晋道上行事。因此,春雪瓶或策马于玉玑之前,或尾随于玉玑身后,相隔一箭之距不嫌其近,远离十里之外,也不忧其遥,她时而男扮,时还女装,一路逍逍遥遥,穿过山西,进入陕西,行了不过二十余日便来到甘肃境内,玉玑一行人只在泾川休息一天,便又向西行去。
           
      这日,春雪瓶紧跟玉玑一行人身后,刚刚进入凉州,虽然天色尚早,却不料忽然下起漫天大雪来了。她见玉玑并未下榻驿馆,却在街上觅了一家上等客店停车住下。春雪瓶这天恰好穿的一身男装,便也跟着投宿到那店里。客店共有二进,正堂是一楼一底。内堂楼为上等官房,分设客厅卧室,壁上挂有名人字画。玉玑就住在内堂楼上。他随行众人除了一名管家和一名随侍衙役住在楼上内堂正房里外,其余众人均分住内堂两侧。春雪瓶在内堂楼下要了一间正房,紧靠在那管家和衙役隔壁,大家住定之后,那些衙役、校卫闲着无事,都到堂前厅里来围炉取暖,闲聊一些消劳取乐的事儿。春雪瓶坐在厅角一只小炭炉旁,一边打量着那些前来投宿的旅客,一边听那些衙役校卫谈笑。忽然透过内厅耳门瞥见外厅临街店门走进来一位身披羊皮大褂、脚穿长统毡靴的汉子。春雪瓶从那汉子腰带的花纹上,一眼就认出他是格桑部落里的庄勇来了。那格桑虽已于八年多前因拦路截刺玉帅被她母亲杀死,可现在统领那个部落的头人却仍是格桑的弟弟。春雪瓶心里不由一怔:他到这凉州干什么来了?她随即警惕起来,凝神注视着他的举止动静。那汉子进客厅,停下步来,举眼向四隅环视一遍,然后才径直走到柜台前面,向正坐在柜台里算账的掌柜说道:“请问掌柜大哥,刚才住进贵店来的那位官员,是不是钦差玉大人?”
           店掌柜抬起头来警惕地看了那汉子一眼,反问他道:“你问这干什么?”
           那汉子冲着店掌柜笑了笑,又说道:“小弟在甘州府衙听差,奉命前来打听玉大人的行止,以便迎候。” 
           店掌柜又将他打量了下,才应道:“正是玉大人。”
           那汉子随又问道:“请问玉大人带了多少随从和护卫?”
           店掌柜:“从人不多,只带了六七个衙役和七八名校卫。”
           
      那汉子一抱拳,说了声“有劳掌柜大哥了!”随即转身走出店去。春雪瓶赶忙起身走出店去,只见那汉子已跨上马鞍,冒着大雪匆匆向西驰去。她望着那汉子的背影,心里已经明白了几分,猜他多是田项派来的奸细,打探玉大人的行程兵力,以便策谋如何下手。春雪瓶不觉轻轻一声冷笑,暗暗说道:“我算没有白走这一趟了!”
           
      晚上,街上已经敲过二更,店里外堂内的旅客都早已入睡,雪夜特别冷,也显得特别静,厅里四厢除了响起阵阵鼾声外,几乎就没有别的声息。春雪瓶因想着那汉予来打探玉玑消息的事情,在床上翻来覆去老是不能入睡。她透过窗棂,见房檐的一角被照得亮亮的,她猜出那是从玉玑房里射出的灯光。玉玑大人为何还未
           
      就寝?他这时又在做些什么?强烈的好奇心,使春雪瓶急欲知道个究竟。于是,她便披衣起床,轻轻打开房门,隐身暗处,又轻轻地向楼上走去。她上了楼口,转过走廊,见亮着灯光的那扇窗户正是玉玑所住的那间客房。春雪瓶移身走近窗前,将窗纸润戳一个小孔,凑近往房里一看,见玉玑满面愁容,背着手在房中踱来踱去。
           
      窗前书桌上烛已半残,桌上展开一张白纸,犹未着墨。玉玑来回踱了一会,忽又坐到桌前,取出笔来,蘸饱墨汁,望窗凝思,也不知他是要修写家书还是要作诗填词!春雪瓶屏息静气地站在窗前,看他究竟要写些什么。玉玑凝神片刻,随即落笔纸上,写出的竟是“玉娇龙”三字。接着他又一连信笔写去。纸上出现的还是大大小小,草草棣棣的“玉娇龙”三字。玉玑写了一会,忽又停下笔来,对字长叹一声,随即又将那些字一一涂去。春雪瓶已从玉玑那忧愁中带有几分哀伤的神情中,看出他是带着天涯孤旅的心情在怀念着他的妹妹——自己的母亲了。春雪瓶心里忽然荡起一阵暖意,她不禁双手合掌,暗谢上苍,感到自己也不枉奔劳数千里,她已从玉玑对她母亲的怀念中得到补偿和酬劳!也为她母亲感到心满意足了!春雪瓶带着满怀欣慰回到房里,一会儿便沉沉入睡。
           
      第二天早晨,长云渐散,雪已初停,玉玑吃过早饭便催促着从人起程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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