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翼可比

金乌曾说我骨子里有那么一点点自恋的，我基本不太否认，便是此时，也很有那么一点清醒的神智告诉自己该做什么。
    然而这之前，是否该仗着尚是凡人的当口，做点凡间女子该做的事情呢。
    只是就在我想比照着心情举起巴掌给那狐狸一下子的时候，她却翻身坐了起来，领口下露出的肌肤滑腻而白皙，周身都散发着一种很难以抵抗的诱惑力。
    我冷笑道：“看来这段时间你没闲着，周遭数里内的青年男子，都被你吸了个痛快是么。”
    而那冯小公子的花柳病，看来也不一定是全部了，否则焉能让冯老爷连声誉也放到了一旁，大街上就派下人来找澈医治么。
    她衣袂飘飘，嫣然一笑，权当是回答了我了。
    外头便立刻应景似的传来一阵喧嚣，“屋里头一窝子都是怪物，我亲眼看见那吸人精血的狐狸进了这里！”
    “那术士根本就是假的，否则那妖怪怎能顺顺当当进了他的家门！”
    “还有那个小厮，也不会是个好东西。”
    我皱皱眉头，瞥向那只白狐，她如此大张旗鼓，究竟是要做些什么。
    又有声音道：“让路让路，从城里请来的先生到了，一把天火烧了他们了事！”
    “不必担心，那妖怪被我用了那符纸，会灰飞烟灭的。”
    “什么狗屁符纸，难道还不是妖怪给你的，你居然还相信？”
    我大吃一惊，转眼看向白狐，她慵懒地用纤纤十指抚摸着澈的胸膛，澈也柔情万分地回望着她。
    “你……”一种十分不好的预感从心头升起，我转目四顾，果不其然，这屋子周遭早是被贴满了当日澈和我给乡民们的符纸——万劫无期。
    无论妖鬼，沾之即刻魂飞魄散，再无可能重入轮回。
    然而这狐狸为何如斯自暴自弃，亦或是她……
    她恰当地微微一笑，“我今天在吸一个男子精气的时候，不小心着了道，既然必须得死，那倒不如拉来一个垫背的。”她的手指拂过澈的面颊，“我早与你说过，他不可能会是你的，既然我得不到，你便也死了这条心罢。”她幽幽地续道，“原来你却不是一个妖，然而那也无妨，如今这竹舍都沾了我的气息，你既然踏进来了，咱们，就一齐灰飞烟灭罢。”
    我诚然未想到一个修行了数百年的狐狸竟会如此坦然地面对所有仙灵最恐惧的后果，而翎羽早与了鸡冠护身，竟然连神的丝毫气息也不复拥有，似乎也只有一个办法能够脱了这困境。
    孰料我手甫动，她却冷哼着叹了口气，“须知你身上早有了我的妖气和万劫无期的封印，就算是自杀，也回不到神身了，那样无非是同你的末路走得更近一步而已。”
    “然而你不是喜欢他的么，”我眼睛看都不看向澈，“也忍心拉着他一同灰飞烟灭？”
    她媚笑倾国，“既然他曾因你而冷落忽视过我，也是有必要付出代价的罢。”
    疯了，这孩子真是疯了，我头痛欲裂，眼前禁不住一阵一阵地昏黑。
    就算这狐狸说的是实话，也总得一拼不是，天生我芃壹是为了当做众生的挡箭牌，就没道理让我死得如此憋屈。
    我最后还是抓起了案头的一只毛笔，狠狠地戳向自己的咽喉。
    然而更快的却是外头那个新请来的天师的声音，他大喝一声，“疾”字出口，我已知糟糕。
    所有乱七八糟的符纸都被这个有点灵力的家伙给启开了，刹那间只感到一道极其凛冽的光芒从我身体中间穿过，五感神识叫嚣似的反抗起来，撕心裂肺也不过如此，挫骨扬灰亦不过如此。
    我很没骨气地发出一声惨叫，轰隆声里，隐约似乎听到有人在叫我的名字，还睁得开的眼睛里有隐隐的翡色光晕划过，再就是从瞳子里头传出难言的刺痛，铺天盖地的昏黑当头笼罩下来。
    有那么一段时间，灵魂仿佛脱离了肉体，我悬浮在空气里，发现竹舍早就灰飞烟灭，残余的废墟中蜷缩着一鸟一狐，且很快就要被那漆黑漩涡吞噬进去。
    自天上迅然降下一道月白身影，似乎没有受到那毁灭性的力量影响，澈居然稳立到了漩涡之外，我看不清他面上的神色，只看着那象征万劫不复的劫灰正疯狂地吞噬着那两具身体，我和那白狐所距甚远，澈的身形自劫灰边缘闪过，他伸手狠命向其中捞去，所朝向的，却是那妖冶白狐的方位。
    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漫天黑灰将我的身子掩盖，澈仿佛回了一下首，而我却再也不想见到他面上的任何神情了。
    吞噬去我肉身的劫灰，已经开始扯裂我的灵魂，我竟在神智还清醒的最后一个瞬间自嘲地笑了下，天地所生的一个灵物，虽然难看了点、窝囊了些，也真没必要用这种丢人的死法啊，早知如此，倒不如轰轰烈烈地死在魇魅中间，说不定天帝还会给我建个丰碑呢。
    心寒凉如万年玄冰，我可以不相信竹舍中发生的一切，可以不相信所有的表象，却无论如何很难释怀这临死前的最后一瞬间。
    我不曾傻子一样问过他如果我和谁谁谁同时遇到了麻烦，你先救哪个的问题，不过当这个问题真正发生了，面临着万劫不复结局的当口，便真不想去接受有些答案。
    我于虚空里轻叹一口气，看到一道暗紫的洞口正缓缓开启，那里没有通往轮回的道路，那里只通向一个结局——
    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