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翼可比

38 天壤之别 一


我开始狠命瞪金乌,今儿个你要是敢把我再扯进那宴席,我跟你没完。
    果然金乌顺竿下溜,借着自己美色倾城的优点,不但拯救了自己,也顺便把我带出那火坑,临了听天后一声轻哂,“亦不过如此。”
    我“腾”地冒出一股子怒火来,被金乌强行拽了下去,一径趴到一块闲云上头,他方才放了手,“丫头,别冲动。”
    虽是眼睛有了两只,依旧改不了斜眼瞪人的习惯,我睨着他,“你早知了,对不对?”
    金乌无辜地看着我,“你问的是哪样?”
    我将最先冲进脑袋里的想法生生剥出去,退而求其次地道:“祈羽,你早知道她做了天后,却不说出来。”
    金乌叹了口气,无言。
    其实真没什么好说的,金乌本人虽然有时跳脱不羁了些,大事上的把握总是要强过我的,这事若是我先知晓,恐怕不会太过宁静。
    祈羽是一只凰,也就是母凤凰,当初分别叫洬巽凤、唤她为凰未免太过别扭,我们索性捏在一起统一称呼之了。
    我所言过的洬巽心心念想的凰,正是祈羽。
    然而可怜洬巽痴心一片,却没换来祈羽什么答复,那时我在父神身旁也不过随侍了八百多年,天地间一片祥和,倏尔一日,洬巽冷着脸走来,对打闹着正欢的金乌和我交代了些事宜,扭身便走。
    也就是那时,金乌一脸惶惑地接了太阳的职责,尚是少年的他根本不懂为什么每日里都要傻乎乎地悬在天上,然而他极其崇拜洬巽,洬巽说的,他都会如实去做。
    等金乌掌了此职后,父神便将神光从天上撤走了,公孙告知我父神即将归于混沌,我虽不明其理,多少也猜出从此之后,四海八荒另有一套新的规则,而父神在的日子,则是要一去不复返了。
    父神的决定,没有谁能阻止,金乌所唯一想的,也不过是希望洬巽能够留下来。
    然而虽然父神无需陪伴,洬巽还是在最后一刻随侍而去,一团凄迷雾霭间,金乌说他分明听到了洬巽痛彻心扉地唤了一声“祈羽”。
    从而我们俩初次明白何为入骨相思,于是便理所当然地把让洬巽伤心欲绝的祈羽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洬巽一走,天帝即位,祈羽也消失了,八万多年后的见面,她居然成为了天帝的妻子。
    时光可以消弭一切,纵是难以矜持如我,也不知道还能为洬巽做些什么,如果他尚未离去,或许扁祈羽一顿可以解解气,但是此时已经没这个必要了。
    金乌很早就想明白了这个道理,怕我不懂,就一直瞒着,何况现在想来,那些都是你情我愿的事,祈羽不欢喜洬巽,扁她也没用。
    只是我很不喜欢她临了那句“亦不过如此”,我不知她说的是谁,却只知道自己很气愤,好像洬巽的一腔痴情,最后也只是“亦不过如此”似的。
    想明白之后,发现在天上光喝了酒,肚子依旧是饿的,便起了身要去找些东西果腹,金乌躺在云翳上,眸子里流金溢彩,末了道:“壹儿,你最想知道的,并不是祈羽的事情吧?”
    我顿了下,“怎么,难道你觉得我应该知道些别的什么么?”
    金乌沉默了会儿,“也罢,反正我本来就不愿意说,你不想听,正好,只是,往后的这无数时光里,你能就此定下心来么?”
    什么话,我扳着手指头,“金乌,你太婆婆妈妈了,有功夫去陪陪雪影,莫来烦我。”
    他龇牙一笑,却又黯然了下来,“实话实说了罢,你给冥玄守丧,是很滑稽的一件事。”
    下一刻,我拔出一根翎羽抵在了他咽喉上,“你知道得太多了。”
    他眸子里含笑,“看,被我说中痛处而恼羞成怒了吧?”
    我收起翎羽,整整衣衫,难得很严肃地,“金乌,玩笑怎么开都好,但是别拿冥玄说事,我欠他千生万世,我还不起。”
    “还不起就别还,”金乌几乎是打断了我,“别总是一副交代遗言的口气,魇魅再来,哥哥我去替你挡了!”
    “呵,大英雄呐你,”我忍不住笑道,“我芃壹只凭着单翅,能达四海八荒,你就算普照众生,也没那个能耐笼罩大地。”
    他也很自嘲地笑了起来,“我回去练练,说不定就可以了。”
    这一顿嘴仗打下来,心情却好了许多,金乌时辰仓促,急急奔回了东天,我很无目的地在驾了朵云游荡,一直到了大荒的边缘。
    当然能记得这座孤岛,上次从这里离去的时候,我以为终于找到了一支可以比翼的翅膀,时光流过后的如今,身上全了双翅,心中的那只鸟,却依旧是畸零的。
    金乌提到魇魅的时候,我心中想起了三个地方,这孤岛,很莫名其妙地成为了第一个跃入脑海中的东西。
    二百五十年前,我在这里,遇到了一片阴霾空洞,那种遮掩了五万载的惶恐被生生掀出,别人不知,我故作不懂,但是却比任何人都清明。
    那正是魇魅的残余,公孙曾语,魇魅,有庞大浩淼可瞬间吞噬众生者,亦有残余碎屑于四海罅隙中默默积蓄力量者,后者,实较前者更为可怕。
    因为陡然间爆发如同五万年前那次的,撑得过数个时辰,也就无碍了,而这些渺小不为人注意的残余,一旦积蓄了足够的力气,蚕食更胜鲸吞。
    我立在一株枯木前,皱着眉头努力搜寻脑海中被我刻意搁置到一边的东西,手指不经意拂过枯枝残干,触碰到其上浅浅的凹痕,年岁已长,却依旧清晰可见。
    有隐隐的酸涩从心头泛上来,待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化成咸苦的液体自眼中流下。
    我怔然,注视着手指上清澈而纯粹的透明液体,它隐隐折射出一点莹白芒泽,倏尔幻化成无边寥落,好像是惶恐了足有数个沧海桑田的孤寂,一齐凝聚在这一点泪珠上头,压抑得我再也无法呼吸。
    是谁的泪,借着这双眼睛在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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