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翼可比

39 天壤之别 二


终而爬回了云层,遥望玄丹之山。
    五万年不见,它给我的回忆也仅剩了最后刹那的昏黑寂灭,连同着冥玄纵身飞蛾扑火般的决然。
    我依旧没有勇气下去,昔时是因为胆怯并着羞惭,如今却是惶恐并着愧疚。
    魇魅一过,整个青鸟国为之毁弃,王之已死,长留寂寂。
    我不敢面对冥玄的子民,他们的王是替我而死,留下我一个懦弱之人尚不知好歹地酣睡了五万载,连个影子都不敢露。
    总有很多巧合是你所料不到的,我这边正暗自伤怜,那头已经有个身影冲天而起,手持三尺青锋寒水剑,直奔一个方向呼啸而去。
    瞧她一副苦大仇深的寻仇模样,竟然没有发现她最大的仇家正悬在她的头顶上。
    我耸耸肩跟上,不知这大小姐又要找谁的麻烦。
    其实在面对姝翎,我终究是很难保持镇定的,虽然冥玄于她而言左右不过只是个国王而已,我总是觉得她小姑娘的一片痴心,好像有那么点被我毁了的成分在里头。
    这样罢,若是她这个仇家厉害了些,我就暗暗帮她个小忙,都五万多岁了,怎么行事还像个小孩子。
    姝翎蓦地一个俯冲,我来不及辨别,也跟着冲了下去,落了地才一个恍然,方才光顾着注意小姑娘的背影了,她的目的地何在我居然没有发觉。
    而现在,我正站在一个小山坡上,眼前是一道已经枯黄的篱笆藤,更有成片竹林萦绕身侧,竹林深处,一间小小的竹屋遗世独立。
    那棵柳树已有数十丈高,风过依依,昔年的风雅意境犹存,可惜我已经找不到类比当年的心境了。
    二百五十年,所有的一切,已是天壤之别。
    姝翎根本不知道我跟在她后头,落了地,“唰”地把长剑握在手中摆个剑势,噌噌噌地冲了进去。
    竹林深处传来一个熟稔又令我感到陌生的声音,纵使不久前刚刚听过,“姑娘?”
    姝翎十分不客气地砍断一根竹子,“你把冥玄藏在哪里?”
    我直接愣住了,以为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那声音没有丝毫波澜,“姑娘,您说的话在下听不懂。”
    “少来跟我废话,”又是数根竹子倒下来,姝翎挥剑的速度很有些长进,“我能感觉到他的气息,虽然很微弱,所以他一定是被你囚禁了,你把他放了,我可以要你死得不那么难看!”
    很有气势地一声断喝,伴随着一大丛竹林扑啦啦倒下,我很不巧地发觉自己同他们之间的屏障消失地彻彻底底。
    沉默,再然后就是很无奈地摊手,“你们慢慢聊,我先走一步。”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芃芃!”“芃壹!”
    很明显,后者需要牙关紧咬并从胸腹间迸发出无穷怒气方可有这种威力。
    “你跟踪我?”姝翎一脸地痛心疾首,“芃壹,你去玄丹之山做什么,嫌五万年前没被你糟蹋够么?
    很清楚地看见,这孩子大有手起剑落之气概,上次见面她送我一个透心凉,我自问该还的都已经还了,这次也没什么太给她面子的必要。
    “姝翎姑娘,”我咳嗽了一声,“本神去何处许是不需要你来操心的,玄丹之山遭劫事实上与我无关,而冥玄的事上我的确欠了他的,但是我没有欠你什么,这地界你既然来得了,我自然也是可以的。”
    说话的当口,我颇觉得自己在强词夺理,姝翎的脸愈发黑了下去,“你果然是非常不要脸的,我真奇怪上次为何不曾一剑刺死了你。”
    我刚想张口同她辩论一下以她的修为在一剑之内刺死我的可能性,却听到她身后的男子开口道:“姑娘,请你莫要在我家门前舞刀弄枪,我并不认识什么冥玄,所以还是请你离开罢。”
    姝翎显然对于处在二人夹击中间感到很是困惑,她又不是牙尖嘴利之人,愣了愣,转向后面,“我分明感到了他的气息,他就在这里,不是你藏起了他,就是他在躲着我。”十分确定地说完这几句话之后,她眼神极其凌厉地扫视了下四处,“我会将他找出来的。”便腾云而去。
    我倒不曾想到这丫头会如此容易就放弃了,也立在原处顿了一会儿,不知怎地嘴边就溜出这么一句,“这些竹子长得倒是茂盛。”
    “谢谢,”他说,“喜欢么?”
    “不。”我答道,即使不看他,好像也能感受到他眸中的淡淡失落,心里乱得一塌糊涂,终而说了声,“告辞。”
    “芃芃!”这次他索性晃到了我的眼前,我几乎是被迫着的、毫无选择余地地对上了他。
    二百年前,当我以为他只是个特殊的凡人时,他带给我的是九万年生命也不曾感受到的出尘气息,二百年后,我立在熟悉又陌生的竹林里,在一片倥偬孤零的包围下,盯着他的面庞,却说不出任何内心的波澜。
    他墨一般的长发在我眼前飘摇,如浪涛中无依的水草,他的面颊依旧如往昔般苍白,紧抿的薄唇微微颤抖,欲言还休。
    最后的沉寂是被我所打破,不知怎地便笑了笑,“你究竟是什么?”
    他默着,终而道:“我骗了你,芃芃,抱歉。”
    “那么,你早知我是谁?”
    他点了点头。
    我抬了头,他的面庞入我的眼中,笼上了一层薄雾似的氤氲,显得飘渺又不真实,“我不喜欢寻根究底,我只愿相信自己所看到的,”有些自嘲地笑了笑,“但是我终而还是去查了些东西,四海八荒之中,没有‘澈’这样一个凡人,你,到底是谁?”
    我承认我自欺欺人,若搁五万年前,连我自己都不会相信我能为了一介凡人而去东天司命天君处借了簿子来瞧,而且就在刚醒来的下一刻,这事我瞒了公孙和金乌,我难得去求点明白,过后,最好就忘了便了。
    果不其然,翻遍了凡尘记录,无数个“澈”其人之中,并无一个是术士,更没有飘渺如他的异者。
    我之所以一直认为他是凡人,皆因为他身上的气息太过平实恬静,没有丝毫神鬼之气,我却忘记了天地之间,尚有能将一身修为掩盖至连我都无法觉察到的、更为高深莫测的神祇。
    他最终还是缓缓抬了头,我看不清他的眸子,只听到他的声音,轻缓且飘忽,“我的名字,叫子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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