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翼可比

他这么一吐，我的良心瞬间也揪了一下，正琢磨着是不是该尽点同界为神的美德，上前搀扶一把，他却已经很轻车熟路地自行撑了起来，不咸不淡地道：“你怎么又来了？”
    敢情是厌烦我来着，我想了想：“奇怪，上次你不是还用冥玄的气息要引我过来么？”提到冥玄，心里很是难受了一忽儿。
    他眼睫动了动，好像是才想起那件事似的，点点头，“那次是我的不是，你，还是且请回罢。”
    要来就来，要走就走，当我是召唤兽么？
    我索性扑通坐回了床上，“走不动了，打架打累了。”
    他眉头蹙起，“你……”
    “我什么我，难不成你这处还藏了个佳人不欲要我瞧见么？”这话方一出口我就后悔了，怎地说的如同前来捉奸的怨妇似的。
    他的睫毛垂了下去，也像是想到了什么，面容上隐忍的苦楚也渗透了些许无助，倒很有些弱柳扶风的意蕴在其中。
    我对美男子果然还是没有抵抗力的，遂叹了口气，放软了语气奉劝，“你自己身体不好，还是控制着些，莫要太过纵欲了罢。”
    他好像是恨恨地给了我一眼，转身扶着门走了出去，我咬着指甲想，似乎我刚才想说的不是这句吧，到底是什么来着？
    赤泉的面容从我脑袋里一闪而过，我陡然福至心灵，“噌”地跳起，也走了出去，见他很有些踉跄地往山顶走去，遂紧跟而上，“刚才，还是要谢谢你。”
    他身形不停，“不必了，你请离开此地吧。”
    我忍了一忍，“这些年，你都是一个人住在这里？”
    他“嗯”了一声，我再跟一句，“和这些魇魅？”
    于是他又不语了。
    “要么，”我赶着在自己后悔之前说道，“你现在情况不是很好，且和我回参嵎山住些时日，将养好再说，如何？”
    赤泉上神教导我，得过且过，不能纠结不放，本神尊敬长辈，立即贯彻执行，尽点同仁间的友情，也显我通达大度，何乐而不为？
    他裹在轻袍下的身形陡地一凝滞，“你说什么？”
    我耸耸肩，“我仔细想了一想，好像你其实没有得罪了我什么，一切都是我一厢情愿的事情，再斤斤计较下去，倒是我小家子气了不是。我记得你是认识公孙的，回去叫他给你瞧瞧伤势，你不愿意住在那里随时可以离开就是了。”
    他没有回头，我立在他身后，只能看见他泼墨般的长发披散着，月白色的长袍泛着淡淡的光泽，衬得整个人很有些风神如玉的气质，只是平白多了深沉万千的落寞悲凉，尤胜昔时我们初遇的时候。
    然而算一算，究竟哪次是我们初遇我都已经糊涂了，是于公孙的结界之内，还是不甚撞网后的尴尬之时？
    隔了些时候，方听到他低低地道：“些许小伤，何足挂齿，上神还是且请回仙居罢，在下另有要事需处理，祈恕失陪了。”
    还真是不给面子，虽然很多人都没怎么给过我面子，让他驳回的时候，感觉竟隐然另有些不同。我遂将怒气转化为质问，“什么要事，难道你非要令我来问问那些魇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么？”
    于是他终于转过了头，“原来你是因为它们而来的。”他在陈述一个我不能否认的事实。
    本来就是如此啊，关系到我自己身家性命的东西，我不亲力亲为，岂不是连命都不珍惜了，但是我决定换一个让我显得伟大一点的说法，“这关乎到四海八荒整个三界的命数，难道我不应该来了解一下么？”
    他的眼睛似乎是越过我往远处看了看，竟然没有理会本神难得憋出的一句如斯高尚的话语，“那么上神自便，我不奉陪了。”
    一句话将我好不容易涌上来象征万丈豪情的火焰给浇灭了，也就在这当口，感觉到身后有一种飒飒的凌寒凉意，我脊背一收缩，直接转身，澈……子泠已经晃到了我的前面，径直把我护到了背后。
    有冷冷的声线轻哼了一声，直接令我寒毛直竖，透过子泠的臂间瞥了一眼，果不其然。
    那声音冷哂道：“差点便来晚了，幸好她还没被你赶走。”
    二百多年了，这家伙不会还是抱着那个很诡异的想法呢吧。我索性挪了出去，直视对方脸上冷涔涔的面具，十分诚恳地，“这位……突如其来先生，我真的不想成魔。”其实叫他突如其来也是很恰当的对吧？
    突如其来面具君很蔑视地看了我一眼，随即转向子泠，“你还没有让她知道么？”
    子泠不语。
    面具君遂阴飒飒地道：“况且，你好像违背了很多承诺了呢。”他转向我，“参嵎山的芃壹神尊是么，需不需要知道点关于你身边这位先生的□□消息？”
    我望着他，不知该如何回答。
    故而面具君便以为我是默认了的，开口道：“你猜，这个在凡间当术士却不驱鬼怪、在天界当神仙却不救众生的澈……或者说是子泠神君，其最终的目的是什么么？”
    我哆嗦了一下，身旁的子泠并不出口阻止，好像已经倦怠了似的，面具君仰天打了个哈哈，“因为他只有一个想法，他要毁天灭地，魇魅这么做是与生俱来的本能，你身旁这位神君，怕便不是如此简单了吧。”
    我不由得退了一步，竟然不再敢抬头看一眼子泠，很多曾经的过往不由自主地泛上心头：他解了孤魂的束缚，任它们肆意游荡在世间；他对世间的疾苦有关注却没有怜惜；他说，那么没了神会不会很好；他叹，原来，你还是放不下么……
    我放不下什么？我放不下的，他是不是都已经放下，他对整个世界都抱着淡漠和疏离，他孤身只影、无朋无友，他那不经意地一睁眼，眸中充斥的对一切的倦怠，如今一一想起，除了感到寒凉，更透着丝丝的恐惧。
    我听到自己在问面具君，“那么，你又是什么？”
    他唇角轻扬，“我？我是魇魅。”
    他回答得理所当然，更像是刻意挑起我去联想些什么似的，譬如究竟为何子泠昔日会选择我，又为何终于在万丈劫灰中弃了我云云种种，想到最后的结果就是脑仁儿疼得发懵，今儿个出门又没看黄历，真是罪过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