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翼可比

47 坤海赴宴 二


他并不答言,莫非是摔糊涂了不成,我走近几步,晃晃翎羽,碧莹莹的微光下,水波跌宕婉转,那人虽是侧了头,依旧可以看清他的容颜,发丝水藻样地漂浮在波纹里,雅致如一幅水墨画卷。我愣了半晌,扭身便走。
    说嘴打嘴,这一走,便“嗵”地掉进了一个狭缝之间,两旁的岩石死死地往里挤压,足下丝毫没有着力的感觉,手里的翎羽也掉进了缝隙的里头,登时便看不到一丝光芒,些微的尴尬和惊慌之际,我想起一事。那坤海本就是八荒中极低之处,其内更有昔年天地分离后地下沉而形成的一个万丈罅隙,置身其中,若无人相引,怕是便可永世不见天日,我这不小心摔进去的,不会就是那个罅隙的一角吧?
    果然心情是十分重要的,本只是在他面前摔了一跟头这么简单的事,被我这一番联想升级到了关乎生死的地步,立时刻手指也变得僵硬了,开始杂乱无章地拽扯周围可以触手的东西,直到一只手轻轻移开了勾住在我衣摆上一块石头,我这才狼狈不堪地爬了上去。
    隐隐觉得他好像是从缝隙边走了过来,我遂屏住了呼吸抱膝坐着,听到他自我身旁擦过,方才缓缓舒了一口气。
    而后就算看不到天也禁不住仰天无语问之,究竟是不是老天爷你故意的,还是我每次出门都触上了您老的霉头啊,我决定去神界经营各种杂货骗取广大神祇薪饷兼职淫词艳曲写作的月上处买一本皇历挂在床头。
    孰料这一问没等来结果,耳边却响起了一个于我听来有若惊雷的声音,“你还好么?”
    不好,我翻白眼。
    他等了一会儿,又问道:“你是来看朋友的么?”
    我继续装聋作哑。
    他更有耐心,一动不动地立在我旁边等着,良久,最后是我坐不住了,拍拍衣服,再拔了根翎羽晃亮。你不走我走。
    光芒这一出现,我就看清刚才我摔下去其实就是一个半人高的坑,不过由于坑口过于狭窄,我是被牢牢地卡在了中间,事实上只要再向下一巴掌大小的距离就已经是坑底了,这个发现更加令我情何以堪,遂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擦过他的身子摇摇脑袋就走。
    同他擦肩而过的时候还是没有控制住自己的眼睛往他身上瞟了一眼,看他一向干净的袍衫上沾了几粒沙砾,靴子也有数道污痕,想起方才最初时其实是他先掉进的坑里,大家半斤八两,我为什么还要不好意思。
    他在我身后来了一句,“你,认得路么?”
    “不认识,我先溜达几天。”我如是回答。
    他隔了一会儿,看我似乎还在打转悠,又说道:“请问可以借个亮么?”
    我被他一箩筐的问题问得发懵,但是转念一想方才他那一跟头摔得也着实狼狈,便也将捏着翎羽的右手往身旁移了移,幽幽绿芒在这一片岑静漆黑的水域里显得异常诡谲,我想怕是我的脸容被这光映照下也同厉鬼相差无几了罢。
    他在我的侧后方默默地跟着,呼吸有些不太规律,我一向认为自己的自制力很好,却在半刻之后发现似乎连心跳都要和他那浅促的呼吸声相应和起来,不由得便咬紧了下唇,心里暗暗诅咒饕餮今儿个吃啥吐啥,再打一万八千个喷嚏,让坤海翻个个来才好。
    诅咒果然是有效的,在我诅咒到他鳞落角折之际,终于前方出现几盏水晶宫灯,一位鳝鱼引领官姗姗来迟地打破我身周这种难受的尴尬,看了我却愣了一下,转而瞧向我的身后,这才逼着手行礼:“敢问是子泠神君么?”
    他在我背后应了一声,那鳝鱼官才向着我问道:“请问这位是……”
    我漫不经心地摆弄着翎羽,心里对自己鄙夷到了极点,饶是这样,还得回答道:“我叫芃壹。”
    然后那鳝鱼的嘴巴变成了圆形,“原来是神尊大人,失礼失礼,只是没想到大人来得恁地早,实在是多有得罪。”
    人家既然都赔礼道歉了,态度还这样虔诚,我哪里还敢板着脸,更何况是我自己要早些来的,连忙回礼:“不敢不敢,只是这坤海也太黑了点,下次来我一定先送信告知。”
    鳝鱼显是很满意我的回答,侧了身子,“二位请随我来。”
    这次我顿了顿,由他从我身边擦过先行,自己却伸手进怀里取那帖子瞧瞧究竟我早来了多少日,孰料冷不防带出一个贝壳并着个红玉盒子来,咕噜噜地随着水波滚到了他的脚下,他住了步子,垂头看着那聆音贝,我冲上前几步抓起盒子,又一脚把贝壳踢进了附近的沟里,然后装着没事的模样打开请柬,见洒金的帖子上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别的没看懂,那几个代表时辰的黑块还是很清晰的,距离今日也不差几天了。
    我倒真的该为自己不上心感到点羞惭了,不过自以为按饕餮上回说的,就算是早产,湘绮怎么也该再过了月余方能生宝宝,没料到还是提前了,我若不是一时兴起提早到来,以我这般马虎的性子,就必然得缺席。
    跟着鳝鱼引领官,路便变得好走了许多,没绕几个圈子,前方就是一片明晃晃的白光,隐约可听到些丝弦鼓乐之音,几个侍从拨开拦路的海草,恭恭敬敬地引着我们迈入了正殿。
    殿里头显然正在摆酒招待客人,我踏进去抬眼先看到的是坐在一旁的饕餮,在自家的宫殿里,他居然还穿着颇为正式的冕服,额上的旒冠垂将下来,将他的眼睛遮得足够严实。
    我是极烦与人说话时有东西在眼前晃来晃去的,见他站起身迎接我,便笑了道:“你什么时候这般注意行止了,我还道你在家依旧是衣衫半解成日酣醉连连的模样呢。”
    他的嘴唇很用力地一努,我顺势朝正中间瞧了一眼,嘴角的笑容“嗖”地被我扔到了爪哇国去,顿了顿,终于还是稽首为礼,“天后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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