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翼可比

48 坤海赴宴 三


祈羽正襟坐在大殿上席,看向我的眼中透着几缕说不上来的意味,那种目光即便八万年未见,还是足够令我抓心挠肝地闷烦,仿佛在她眼中我就是一只被拔了毛任君料理的肥鸡似的。
    她略略点头,表示接受了我的行礼,随后很雍容万分地立起,款款朝我……我旁边走来,我摆弄着手指,听她用很体贴的语气道:“难为子泠神君这么快便赶来了。”语气里很有主人的风范,我琢磨着这时候正主儿湘绮哪里去了。
    子泠行了一礼,抬眼看向饕餮,却不说话,饕餮手里攥着个酒杯发呆,我看了看,这正殿里除了随从统共也就我们四个,如今一半装傻一半发怔,很有一番风景值得观赏。
    终于饕餮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走到子泠身前,恭恭敬敬一揖到地,“请神君诊治犬子。”
    我“咦”了一声,不对吧,难道孩子已经出生了,情况不大好么?看向饕餮,他倒是一脸恭谨地朝着子泠,理也不理我,倒是祈羽转向了我,很好心地解释道:“项炎没能挺过天劫。”
    这回我又没忍住抽了口冷气,金乌前个儿说过,项炎是饕餮的第五子,已经有一千多岁了,该是遭第二次天劫的修为,那时我们还劝饕餮有其父必有其子,项炎不会有什么事的,如今看来似乎不妙。
    不过倒也是早有心理准备的,凡物修仙,能挺过天劫的,千中不过只有三四,而本身有仙根者,也仅有五分之一可幸免于难,所谓龙生九子九子各异,项炎虽是饕餮之子,悟性也并不一定就高,一个疏忽没有挺过去,真真可能便就此殒命了。
    祈羽这当口正和子泠说道:“项炎也算是我的侄儿,如今马上就要魂飞魄散了,他的母亲如今又是六甲之身,若是这孩子保不住,难保湘绮知道心神不稳,肚子里那个也不好说了,还望子泠神君施以援手。”我笑了笑,倒没曾想,她消失了八万年,回来的时候还和饕餮挺熟的。
    一时间,子泠不回答,整个殿堂都异常寂静,只听见饕餮眼前的旒珠轻轻撞击之声,我微微叹口气,之前也听说被天劫弄到元神即将溃散时,若能施之以追魂之术将破碎的元神拼凑起来,也是有可能将其救活的。只是一来,这追魂之术算是几无谁习得的禁术,二来是即便有人会用追魂之术相助,到目前为止真正被救回来的也寥寥无几,盖因熬过来的均说元神被聚敛拼接之苦,尤要远胜其被击溃时的无助,须知那时每一片元神都有着本体的神识,既然不得死,便要苦忍加诸于任意一块碎片上的苦痛,直至全部被拼接完整。所以几乎到最后,不是痛死的,便是自行放弃了求生的意愿。
    项炎的修为也不过千载,要他去忍受万年修行之神也未必受得了的那种难熬的痛苦,较之天劫捱不过去而言,似乎更残忍了点。
    子泠依旧是沉默着,祈羽自然也不像着急的样子,当事之人饕餮只是垂着首立在他面前,我不知为何竟然也盯紧了他的薄唇,霎时,仿佛整个大殿里所有的目光都着落在他的身上,似乎项炎一命,就取决于他尊口开否。
    蓦地,他的眸子转了过来,恰恰对上我的眼睛,我一惊,竟不由自主躲闪了开去。
    不能不回忆起,曾有过类似的情形出现在我面前,那时他的眸子还是深沉若海般,唇齿间淡漠地说出抱歉,随后离去。
    我突然有点害怕此次依然如是。
    原来我自以为是的冷血,竟然只限于莫不相识之人么?对比之下,我这般做作,便似乎卑鄙了很多。
    然后,听到他淡淡地开口,“带我去五王子的卧室。”
    饕餮额前的旒珠狠狠撞击了一下,祈羽眼中的神色依然不明不白,我别了头,却没管住自己猛然颤了颤的身子。
    他们三人已经向前走去,我呆立了良久,也不由自主地跟了去,祈羽说的是真情是假意都还罢了,项炎从辈分而论倒还真算是我的侄儿,生死之际,必是要去探看探看的。
    早有人掀开了床帏,子泠低头看了眼床上项炎的气色,又回首瞟了眼饕餮,“已拖了三日。”
    饕餮垂首不语,我看见双目紧闭的少年额头上放着一颗硕大的珠子,也讶异地望着饕餮,“你把龙珠与你儿子吊命?”
    这根本就是废话,看来饕餮这家伙,对儿子倒不是一般地宠爱,想必此次若保不住项炎的性命,他许是得颓废好几千年了。
    子泠袍袖一卷,根本没有触碰那颗龙珠便将其送到了饕餮身前,“纳回腹中罢,不然折损的不止是修为。”
    我打量了一下周遭,直到此时也不见湘绮,看来是饕餮瞒着她此事,将她另行安置了。
    祈羽立在子泠身旁,吹气如兰,伸出手擦拭项炎的额头,微笑道:“子泠神君似乎成竹在胸了。”
    子泠退开了两步,似乎压根没有瞧见天后娘娘的雪臂,我挑了挑眉头,想起某只白狐,也不知他那日将她抱出劫灰,此时究竟怎样了,竹舍周围可没见那小姑娘的气息呀。
    祈羽的神色里又多了一缕玩味,却忽地朝我看来,我瞥了她一眼,没心情猜测她在想什么,就见子泠已经把手掌悬在了项炎的胸口,说道:“天后娘娘、饕餮神君,岂请回避,否则气息过多容易使在下神识紊乱,不敢保证能否救回小王子。”偏偏没有提到我。
    不过我很明智地跟着一齐退了出去,掀起珠帘的刹那,看到他缓缓侧了首,长发从肩上泻下,发丝间的眼眸苍凉且无神,我不禁心中一悸,竟就堪堪止步在了珠帘之后。
    珠帘以散碎玉石串联而就,叮咚脆响自我眼前拂动,帘后子泠背影孤高清寂,虚合的双手间慢慢化出一道银色芒带,沿着项炎周身不停游走,我凝聚了神识,以神目视之,但见自四面八方都涌出些微斑驳碎片,慢慢悬浮于他二人身周,随着子泠双手的动作而翩翩起舞,场景似曾相识。
    忽而他手指轻顿,那些碎片也凝滞不动,随后缓慢依次下沉,而床榻上的项炎,突然眸子乱动,双手不住地乱抓,发出压抑而痛苦不堪的□□。
    我下意识地冲进去,伸手就按住了欲要辗转反侧的少年,看他额头上已经冒出了硕大的汗珠,牙齿咬得格格作响,手背青筋突出,显是痛苦到了极致。
    我没防范,被他这般一折腾,险些未能按住,遂加大了气力握紧他的双腕,只恨没再多出一只手来压着他乱蹬的双腿,而身后的子泠也加快了双手移动的速度,忽而他轻吸一口气,那些窸窣碎屑硬是排了队迅速地望项炎身子里钻,可惜项炎显然受不住这等拼魂的苦楚,双目陡地暴突,七窍也渐渐流出血来。
    我看着这少年挣扎于生死的界线间,鼻子微微有些酸涩,自然而然地回头看子泠,虽然自己也不知是抱着怎样的心态,他看了我一眼,眼睫微垂,突然屈指点在了项炎的额头中心,而空中的魂魄碎屑却陡地转了方向,慢慢侵入子泠的周身,又自他指尖缓缓流出,渡入项炎的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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