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翼可比

49 坤海赴宴 四


从喉咙里吁出一口浊气,项炎的身子慢慢放松不再挣扎,我用袖子擦了擦少年额角上的虚汗,明显感觉到这孩子体内的神识开始逐渐恢复。
    心里却有些很不舒服的滋味,还未等我想明白,手就自然地伸了出去,似乎要阻止子泠的动作,我一惊,迅速将其定格在半空中,下一刻,却禁不住要继续往前伸去。
    “你……”我有些明白他在做什么,便惊诧地根本不知该说什么话,而他在我目瞪口呆这阵子间已经将魂魄全部追回,送到项炎体内。
    我已经不能再回避去看他的面颊,他的黑发半垂在脸侧,更衬得他面色惨白如雪,让我直过了半刻方才找到自己的声音,“生死由命,这样做已是有违宿命了,你又何必代他去受这拼魂之苦,”
    他似乎是在思考,过了一会儿抬头笑笑,“我喜欢逆天改命。”
    恁长时间未见他笑颜,我只感胸口剧震,然而在听了他那句话后这触动也逐渐消散,最后只得苦笑一声,“你既是抱着那个心思,为什么还要救他,反正不是终究都会死的么。”
    说完,根本不想再做什么停留,掀了帘子匆匆出去,饕餮和祈羽正坐在外室,见我出来,俱站了起来,饕餮更是走上前几步,我张了张嘴,最后指指屋子,“项炎没事了。”
    祈羽的眼波微微一动,饕餮却已经冲进了内间。
    我耸耸肩,自走了出去,我不想再回到那屋子里去勾起方才五味陈杂的心情,二百多年前不就已然知道他的执拗了么,他想救什么便会救什么,或者说,他更愿意救天地所不容的,我不知这样做会体验到快乐亦或是什么,只是依稀还记得,那时我躲在树上,瞧见他毫不犹豫地劈开那孤魂身上束缚的锁链时,便连自己也有了解脱般的愉悦。
    正如偶尔金乌喝醉了曾说过的,活着太苦了,干点为非作歹的事怎么样?
    我往往是砸他一身残酒,也附和着笑,或许这种压抑潜藏在心头太久,忽而瞧见有人付诸实践之际,便感到了隐隐的欣喜。
    我不知他为何会救下项炎,但我知道不会是因为祈羽的请求。想到这处我也为自己的想法感到点奇怪,祈羽貌美是有目共睹的,当年他既然能因为一只初初练了媚术的小狐狸而沉醉,为何就不能因为祈羽的风华而拜倒甘为裙下之臣呢?
    只是更不禁要想到,以追魂术追回即将散去的元神本就算是逆天意而为,虽没有什么违背天规之谈,但是天地间自有其特定平衡,项炎之回命,日后多少要有些报应的。
    饕餮设了宴,主款待大驾光临的天后大人,次款待救他儿子性命的子泠神君,对于一个纯粹是来蹭吃蹭喝的本神而言,好像就只能混个贴边坐而已。
    这叫我情何以堪,遂草草嗛了几口,也没辨出是什么滋味就扔下箸离开了。
    很没目的地逛了一大圈,外头所见除了亮晃晃的水晶宫灯之外就只剩了远处黑漆漆的一片水波,自知走到那里去还得迷路,我停在了一个圆顶的小亭子处,准备等一个小侍从走过来的时候拉住问问湘绮在什么地方。
    不料侍从没等来,却等来一个我十分不想再看到的人,老天你说实话,你其实是有意跟本神过不去的对吧。
    落荒而逃其实有损于自家身份,我遂扭头耸肩缩手转身,全把自己当空气,只做啥也看不到。
    圣人说,永远别以为他人都和你一样傻。就在我充当缩头乌龟的时候,子泠已经走了过来,看着我,薄唇抿得很紧。
    我迅速反省,我最近真的没有得罪他。
    然后他说:“你取了昆仑的彤云焰火作甚?”纯粹的质问。
    我暗叹,那个红玉盒子终究还是被他注意到了,于是趾高气扬地道:“神君管得真多。”
    他猛地欺近一步,唇上毫无血色,只是向着我的脸,一字一句地,“你这是要作践自己的身子!”
    一句话搞得我气血上涌,也不知怎地就脱口而出:“什么叫作践?我倒记得这辈子我只作践过自己身子一次,就是恬不知耻地勾引了一个我以为是凡人的人,自那以后,我珍惜着自己呢,神君又何必操心!”
    他闭了闭眸子,踉跄了一下,“芃芃,你莫要用那焰火来锻炼自己,这三界不值得你来救。”
    我冷笑道:“我没说过我要救谁,难道不是大人您一直扮演救死扶伤的戏份么,”那个魇魅最后交给我的刺目的聆音贝似乎又浮上了我的眼睛,我吸了一口冰冷的气息,“神君先生,如果您觉得我阻了您的大业,自可铲除了我这个祸根,如果对您而言我还称不上绊脚石就请放了我,您这莫名其妙的,究竟是还想要什么?”
    他霍地抬起头,却张张嘴,终于没有说什么,我被他这突兀的激烈动作弄得一颤,竟似乎知道他其实想说什么。只是我一直在劝服自己,权当昔时是一场阴差阳错的前尘旧事,如今我既已归位,该怎样便怎样算了。
    子泠和澈,是不同的。
    他伸手扶了柱子,将什么狠狠地压回喉咙深处,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如垂死的蝶翼。
    我居然会有一种莫名的心虚,匆匆躲闪开眼神,不知是第几次地落荒而逃,慌不择路间一头撞上了从殿里出来的一人身上,他扶了我一下,我抬了头,几串珠子晃得我头晕眼花。
    “饕餮?”我奇道,“怎么不陪天后娘娘了?”
    他垂了下首,“撤宴了。”
    我“哦”了一声,想起背上那个冰匣子,“对了,湘绮在哪里,我去瞧瞧她,放心,我不会把项炎的事乱说的。”
    他微微叹口气,“我当然知道,你不必保证,湘绮在七百多里外的玲珑殿,要不一会儿我让人带你过去?”
    “不必了,”我谢绝,“你这坤海里别的地方我都不熟,这正殿通往玲珑殿的那条道小时候咱们走了不下七八百遍,你去陪着天后娘娘吧,那才是要悉心伺候的。”临走前我又很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项炎都已经无事了,你又马上要有个新儿子了,还苦着脸干嘛,莫不是……担心怎么送走里头那尊神?”
    他闷笑两声,皱皱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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