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翼可比

怎样戏谑都好，一旦身临其境之时，苦笑都是不管用的。
    大展四肢也触碰不到任何踏实的地方，仿若整个宇宙四级倏忽扩展了无穷，我置身其中，不过仅如沧海之一粟，又似被打叠了起来拖入一个崭新而孤寂的空间，尽情承载它的碾压和以大欺小的蔑视。
    最能令心灵感到苦痛的，不是加诸于肉体，而是精神上的惶惑难安，这话如今想想，若非身临其境，我还不太敢相信，一旦切身体会，居然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了。
    想睡，却睡不着，想昏，也昏厥不过去，暗无天日且还罢了，连时间的概念也在逐步丧失，这片罅隙吞噬掉的，不只只是光明。
    我在胡思乱想中打翻了怀里的红玉匣子，那从昆仑蜃景的火山口中挖来的彤云焰火升腾燃烧，看不到火焰、也没有声响，我只能将手指伸入其中去感受唯一真实的痛楚，让它去证明我还活着的事实。
    在竹舍里被一群魇魅围攻的时候我很为自己的能耐感到憋屈，路过昆仑便自告奋勇地去取了这焰火揣在盒子中，据说凤凰浴火可涅槃重生，而且更加飘逸能干，可见火这种东西是极其有用的，记得公孙只拿了我那一根翎羽用彤云焰火锤炼后便整个提升了不止一个等级，若我一头扎进这里面，是不是再爬出来的时候就会比金乌还要光明万丈呢？
    我将焰火泼在了自己身周，眯着眼睛想象若是此刻在外头我定然是被一圈烈焰所包裹着，不但美型而且震撼，正伸展了双臂去细细品味之际，周遭的灼热痛楚却倏忽消失于无踪。我愣了半晌，恨恨地将红玉匣子抛了出去，良久也没能听到期待中的一声脆响，所有的愤懑都只能被积累在心头，连发泄的途径都不曾拥有。
    娘的，自虐都做不到么！
    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让我真切感受到死亡之前的那种恐惧，却偏偏还要吊着这残存的一口气，好死不死地任凭所有的空虚惶惑叠加着催促而来，犹如被密闭在一个硕大的虫茧之中，所有的神识只为两个字而存在——绝望。
    我颤抖着将四肢蜷在一处，身子早不知在何时回复到了比翼鸟真身，那凭空多了一只的翅膀也无法覆盖住心底的空虚，我曾试着像五万年前孤注一掷地去伸展开羽翅，以为能够将这片黑暗撑破，却在竭尽全力的那一刻起就消磨了所有的渴求，我做不到，我将永远打不破这加诸于内心的束缚。
    不知过了几度倥偬，也不知是不是跨越了沧海桑田的等待，当那一束飘渺得有些不真实的光线照射到我的脊背上时，我条件反射地将眼睛掩得更紧，口齿间似乎早就丧失了说话的能力，只能发出一声不似人言的□□。
    一只臂膀揽住了我的身子，我本能地缩得更紧，挣扎着要摆脱所有迫近而来的东西，思维中那些都成为了要吞噬去我的上古洪荒中猛兽的龃龉巨齿，参差嵯峨着，如魇魅般欲将我的骨血吃净吸干。
    另一只臂膀也伸了过来，紧紧把我拥入一个怀抱中间，我扑腾着翅膀用力挣扎，换来的只是他更有力的辖制，一个声音在头顶响起，轻轻的，“芃芃，没事了，没事了，都过去了。”
    像是有什么魔力一般，我慢慢停止了动作，脑袋偎在他没有什么温度的怀抱中，放任自己睡了过去。这次，许是我真的没有被抛弃。
    依稀听到有人泠泠地说道：“你们赢了，便适可而止罢，不要逼我去让你们为这等卑鄙的手段而付出代价。”我磨着牙扭扭身子，只觉得不太舒服，不知为什么，就是认为那个语气不该带上不适合它的怒气，它应该是疏离中透着雅致，淡漠里挟着温情，就如同冰雪中的暖玉，幕宇里的长庚。
    再然后的沉睡里我并不□□宁，元神和身体之间仿佛展开了一场浩大且长久的拉力战，纵然不太清醒我也能觉得很有些不妙，更记得那时在我从万劫无期的力量中刚苏醒过来时公孙说过的话。他用了种瞻仰遗容似的表情看着我，言道虽然是终于修成正果成为了上神，可惜这好不容易从劫灰中扯出来的元神还不够牢固，嘱咐我得好好护着点，劳心劳力的事情莫要沾——他放心之处在于我根本就不会去沾——一旦再不小心遭了灾，只怕这元神会“哧溜”跑掉不要我了。
    开什么玩笑，我还不想死呢。
    然而不管我怎么去支配自己死死拽着元神不放，它依旧很固执地一点点违背了我意志地去脱离，终而我手中一空，惯性地摔倒，恍然惊起的时候却发现我正悬在空中俯视自己的身子。
    何其熟悉的一幕，但又难免有些许差别。
    地上的那东西不是一只鸟，很难得地还保留着人形，我飘过去拍拍那有点不是颜色的脸，却发现手从中间穿了过去。
    这才迟钝地顺着自己的身体往上头看，一张脸映入眼中，风姿卓华，不是赤泉又是哪个？
    难道我这是在员丘山上么？打量了下周遭，又不太对劲，这位置，似乎就是坤海畔的一处沙滩，黑沉浪涛只在不远处翻滚咆哮，赤泉用一根竹簪挽起的头发被吹得几近四散，我纳闷他这家伙怎么会有闲心从员丘山跑来，却见他回转过身子，向着身后说道：“你还是莫要太勉强了。”
    我顺着他的视线瞧去，礁石后转出一个身影，手里不知从哪里弄来一片卷起的莲叶，抬眼看了看赤泉，便俯身下去，将莲叶里兜着的清水送到我的口中。
    我的元神立在半空，看他抬手拭去我额头上的沙粒，手腕瘦削而苍白，长发垂至我的颈畔，墨一般氤氲。
    赤泉轻叹一声，“丫头的元神似乎已经溃散了，你容我将她带回员丘山再想办法吧。”
    他依旧不答，将手虚悬在我的上方，顿了顿，见我依旧没有反应，便将长袍的袖口往上撩起，左手并指于右臂上轻轻一划，凄红的液体汩汩流出。
    他神情上殊无改变，右臂凑近了我的口唇，静静看着那血液缓缓流入我的唇齿里，仿佛这红色的液体并非自他身上割来一样，一旁的赤泉脸上的神色滞了一滞，道：“子泠，你的命便不是命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