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翼可比

52 人间百年 一


子泠用了一种莫名其妙的眼光看着赤泉,便又低下头去继续他的灌血大业,赤泉无奈地摇首叹息,“痴儿,你须知这何尝不也是同天地作对?”
    许是觉得身旁这絮絮叨叨的人十分厌烦,子泠矮了身子抱起我,手臂上依然鲜血淋漓,就欲往远处走去,赤泉却不放过他,身形一转便阻在了他的面前,“你不欲丫头受苦我是知道的,你道昔时你为她挡了那两道天劫的事能瞒过我么,既然在意于她,又何苦要折腾自己?”
    子泠顿了步子,微微侧头,空中的我却咬着手指怔在原处。
    我从参嵎山公孙设的结界里钻出来后历了三道天劫,却很憋屈地在第一道来临之时就眼前一黑忽悠过去了,醒来后但见郎日灼灼乾坤一片清净,便很自得地认定了自己福大命大趋利避害,从来没有想过会是有人插手相助的结果。
    或者说,我活了几万载的糊涂命,万事从不愿去往深处想,心累,结果也不见得有多好。
    赤泉见子泠依旧不语,走上前几步,很是语重心长地:“子泠,你把壹儿交给我,不许再任性了。”
    这次终于换来子泠的注目礼,他似乎是上下打量了喋喋不休的赤泉一眼,“这位神尊,您刚才是在同我说话?”
    我觉得就算以赤泉的修为,听完这句话怕是也要磨牙了,果然赤泉的脸上现出了很少有的尴尬神情,终而长叹一声,“当年许是我错了,子泠,不知你可还识得此物?”
    “此物”这词我见过许多,譬如那些才子佳人的小说之中,一旦二人两地离别长相思念,总会有些东西可供睹物思人使用,经常是一半铜镜或一半梳子,待得各自流离万端终于相见那日,彼此取出昔时信物核对,刹那间便相拥而泣,共诉离情。
    我被自己心底的这番想法弄得期待万千,遂也认定了这赤泉上神同子泠之间有那诸多不能说的秘密,怪道赤泉总是一副欲语还休的模样,原来伊人就在眼前,有万语千言也是难以启齿的。
    我看着他从袍袖下头抽出一样东西来,方方看清便不由得大赞痴情,原来那物正是赤泉几万年来不曾离手的苍竹落木笔,怪道他每每目光落到此笔上就总是一副柔情万种的样子,却是其中原有这样一番典故。
    全然忘了自己如今还是不着天地的寒碜状况,我是禁不住索性托着下巴等待接下来的相拥而泣了。果不其然,子泠低首看了那笔一眼,目光立时胶着住了,随后他的身子开始轻微颤抖,终于慢慢将我放下,低低□□了一声,抱头不语。
    赤泉目光中有万种不忍,长叹一声,引得海波泛滥,蓦地子泠突然在手臂的伤口上复来了一下,一股脑将约莫有一大碗的鲜血灌进我嘴里,再也未看赤泉一眼,只是按着太阳穴踉跄而走。
    我飘乎乎地悬在空中,看他的背影第一次除了无尽落寞外更添了难言凄凉,便生出了种想跟去的冲动,孰料元神根本就不为我所控,陡一冲动,便似要真正溃散了一般,无形中有偌大的力量四下里牵扯不休,而地上的赤泉还痴痴地注视着子泠离去的方向,根本就对我加以无视。
    最后的瞬间我还来得及翻一个白眼,老东西,你的把柄可已经在我的手里了,日后千万莫要惹到我才是。
    我噌然坐起,顶心“嘣”地撞上了一块巨岩,举目打量,发觉元神又回到了体内,而如今所处却是我那参嵎山的一个被我凿出的洞子之中。
    揉着发疼的脑袋探出来,天光艳艳,也不知是过了多少时日,自怨自艾最近经常在睡觉,真是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啊。
    咂了咂嘴,一股馨香甘甜自胸腹中涌来,却是满口清新,我疑惑地擦了擦唇角,指尖一抹残留的鲜红刺得双目疼痛难当,我愣愣地看着这凄艳的色彩,脑袋里回荡着数个残破的记忆碎片勉强拼凑交织,因因果果、纠纠扰扰,便其实并不似一场梦那么简单。
    我凿的这个洞正位于参嵎山向阳的一处山岩上,又托了参嵎山树木稀疏的福,视野极好,隐隐能看到主峰上有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影衣带当风,揉揉眼睛,公孙和赤泉两个老家伙不知在计较着些什么东西。
    好奇心一上来就忘了什么德操,我拍了拍手,招过一股清风,顺势也将那山岩上的对话送来了数句,但听赤泉幽幽地道:“那时果真不该封了他的那部分记忆,都道天地不仁,其实便真是如此。”
    公孙只轻叹道:“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现下里不是你我能劝得了,怕只有丫头还有些用处。”
    赤泉苦笑,“结果于他不还是一样,难不成你要将丫头也揽入来做刽子手么?”
    公孙抬了手,这轻轻一动,便扰了我那道窃听的风,我虽想继续召唤一道,却想他们两个也算是上神中的元老,再偷偷听下去怕是很快就漏了马脚,然而就刚才所闻而言,也早知这背地里的勾当,我被瞒了不少。
    钻出洞来,看见岩边一个鸟巢中伸出几张嫩黄的小嘴,我就近拔了几支薜荔,挤出汁来喂到它们口中,孰料这几张小嘴根本不待见我,不但避而不吃,还反啄了我好几口,我缩回手捏着食指苦笑,这参嵎山上下被我硬往嘴里塞果木的动物不下一千也有八百,后来一只苍鹰刚修成人形便迫不及待地告诉我说,他要吃肉,再给他吃草就召集广大受压迫的群众造我的反。
    当然造反是被我镇压下去了,但是我这一喂人东西就不经过头脑直接拿草往它们嘴里塞的毛病还是改不了。
    习惯成自然。
    我不知道怀着一种什么样的心情离的参嵎山,只知道在我眼中出现那座小山坡的时候,我的指尖上依旧留着一点殷红。
    昔时我被姝翎一剑刺个对穿后,我曾被一股胜过三界任何一道流泉的甘冽唤醒,如今不安分的元神如影随形地附着在我身上,口中则是似曾相识的清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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