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翼可比

53 人间百年 二


竹林依旧涛声溶溶,我的手顿在木扉上头,终而微微用力,喑哑的“吱呀”,好像开启了什么,又关闭了什么。
    如我所料一般,一个人抱膝坐在墙角,我慢慢走过去,他不曾动,手臂里紧紧抱着一个细长的木匣子。
    我蹲了下去,他好像是听到了声响,便微微抬了头,从发丝的缝隙间匆匆打量了我一眼,眼神迷茫而无依,而后他贴着墙站起来,手中抱紧了木匣,慢慢往后挪动。
    一种预感自我心中由猜测变为真实,我按住了他的手臂,他不过微微挣了一下,愣愣地瞧着我,我叹口气,问道:“你认识我么?”
    他摇头,却反而朝我身边挪回了几步,我点了他额头一下,他显得有些惊慌地闪躲。缩回手,指尖微凉润泽,“那么,你知道自己是谁么?”我继续问道。
    他更加无辜地晃着脑袋,恍惚间好像又遇到了昔时在结界中那个叫子泠的小男孩,不管是无措亦或是狡黠,却都很听话。
    我按了会儿太阳穴,抓住他的小臂,尽量温声道:“莫要待在墙角,太湿冷了,去床上坐着,好不好?”
    他不语,我只好扯着他往床边带,他的双手依旧不分开,还是抱着那个长匣子不放,这样我几乎得拉着他横着朝那边走,异常地别扭。“这个先放一边好么?”我试图将长匣子拿开,孰料他更是死命抱紧了不放,还用一种很戒备的姿势对着我,故而我只好放弃,就这样螃蟹似的挪到了床脚,将他按在床上。
    很乖,床上的人任我将他摆弄成一个依靠床柱的姿势,十根修长的手指交叉着,怀中还搂着一个不伦不类的木匣,我舒了口气,想出门打点水回来。
    不料等我再一回头,床上的人就溜到了桌案旁边,盯着那陈旧的笔架发呆,笔架上数根毛笔在空中微微晃动,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似的。
    我靠着门框歪着头瞧他,他专心致志地注视着那些毛笔,一手还抱着匣子,另一只手终于缓缓伸出去,握住了其中一支,然后又定格在那里了。
    我无奈地往后撞了下门框,他抬眼看我,似乎是奇怪我为什么还在这里,此刻他微弯着腰身,一面前倾一面还攥着那支挂在笔架上的毛笔,头微微仰起,霎时流动出一种氤氲的书香墨气,我索性又走了回去,替他将那毛笔拿了下来塞进他手中,又从尘封的书箧里抽出一张宣纸铺展开来,道:“这是用来在这上面写字画画的,你应该知道对吧?”
    他的姿势丝毫没变,就那样呆呆地看着我,我对上他有些迷茫的眼神,心虚一般地转开了脑袋,掩饰地轻咳了一声,“我去打些水来。”再次走到门旁,门框上一缕尚还鲜红的痕迹令我眼睛酸涩了一下。
    那道流泉依然如故,淙淙蜿蜒而至,我掬起一把百年未变的清涟,头脑中回想着两个与它同质的声音:“我叫子泠,请问你的名字是什么?”“叫我澈吧。”渐渐地,这两个声音也慢慢搅合到一处,再也分不清彼此。
    我敲敲额心苦笑一声,随手折了根木棍变成盆子,端了进门。
    他依旧站在书案前,看我进来了,眼睛就盯着我,我走到哪里,他的脑袋就跟着转到哪里,终而我从盆里撩起一捧水倾进砚台,慢慢磨着墨,注视着氤氲墨色慢慢晕开在清水之中,一时间俱是寂静。
    “你的名字是子泠,”我低头研着墨,“其他的事情我很想告诉你,可惜我也不大清楚,所以,只记住这个就好了。”言毕,我放下墨锭,又自嘲地笑了笑,“至于我是谁嘛,知不知道都无所谓了。”
    即使不抬头,也能知道他在看着我,我垂首盯着他握笔的修长手指,暗暗研究怎么才能把一双手改造成这副如美玉雕琢出一般的模样,却听到他开口低低唤道:“芃芃。”
    我竦然仰起脑袋,对上他的面容,他见我有了反应,唇角似乎微微挑了一挑,继续叫道:“芃芃。”却再没有别的言辞。
    我歪了头,他也学着我歪头,一面喃喃地:“芃芃、芃芃,芃芃。”我开始纳闷什么时候养了只鹦鹉。
    “好吧,你愿意这么叫就这么叫吧。”反正不是我教你的。
    他便像遂了心愿似的,头歪得更斜了,唇角的弧度也增大许多。
    我一哆嗦,有些泄气地耸着肩膀靠在桌案上,看着他难得的一副天真模样,“我这是招谁惹谁了啊。”
    他盯了我一会儿,又低下头去,握着笔在纸面上方来回晃悠,终而抬头看着我,一脸委屈,“芃芃。”最后一个“芃”字还带了个尾音上挑。
    我掐着脖子做窒息状,“在上头随便画你不会么?”反正就当哄小孩子了。
    他很听话地沾了墨,不料手一抖,登时在纸面上滴了一滴墨水,我这牙还没有跟着龇出来的时候,他笔端落下,笔锋微微几转,竟顺着那墨迹勾出了一头长发,尚未等我再把嘴闭回去,纸上已经出现了一个女子的身形,末了他点上鼻子嘴巴,捏着笔讨好地瞅着我。
    我摸摸自己的脸,再顶顶下巴,最后仔细打量了下他纸上的那东西……画,女子长裙束腰,一条系着荷包的宫绦被扎成了死结,头上别着一根桃木——只是桃木,不是簪子,更留着三绺头发没被绾住,横气十足地在脑袋上头昂然翘立,怎一个落魄了得,而且这落魄的女子,瞧面相似乎还正是本上神我,这真是叫我情何以堪。
    看他一副讨糖吃的期待模样,我是十分不忍心当场毁尸灭迹之,而且,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这副画诚然将本神的所有出糗之处都画得惟妙惟肖,这小子,果然是丹青高手,而且还是高手中的高手。
    我慢吞吞地用手指摸着眉毛,不由得不夸了他一句,“画得不错,继续努力,凭此才干,赚钱只是时间问题。”——赚钱?好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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